第九章 三剑客(1)
军舰上的人员大体可以分为两个部分:机电部门的人员工作和战斗岗位都是在甲板以下的机舱和舱室里,称为舱内的部门,机电部门的干部战士基本不参加全舰性的执勤,只参加由本部门安排的勤务。航海、枪炮、水雷、观通和舰务这4个部门人员的工作和战斗岗位大都在甲板以上,称为舱面部门,舱面部门的人员参加全舰性执勤。
军队是组织严密的战斗集体,执勤制度有明确的规定,海军水面舰艇的执勤值班制度更加严格。军舰停靠码头时,全舰设舰值日1名,由舱面部门干部轮流担任,负责全舰的日常工作。战士每日安排4名更位长和4名武装更,分为4个班次,负责全舰的安全警卫。更位长由班长和老兵轮流担任,佩带手枪,负责巡查全舰;武装更由其余战士轮流担任,接受更位长领导,装备“五四”式冲锋枪,执勤部位在舷梯口的跳板附近,不得随意走动。军舰上所有的执勤岗位中,武装更被公认是最苦的勤务。另设传令兵1名,挑漾灵勤快的新战士担任,传达舰值日和舰首长的命令。
在中走廊拐角处昏黄的灯光下,85炮班长刘殿民把更位长的袖标和手枪交给了接班的水雷班长刘继伟,风风火火往会议室跑,一进会议室,往中间的长沙发上一躺,一双油渍麻花的解放鞋搁到桌面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喊一声:“我的妈呀,累死我了!”
信号班长陈伟国、主机一班长郑道光、炊事班长吴有粮和85炮班长刘殿民是全舰仅有的4位1968年入伍的老兵,战士们戏称他们是金沙江舰的“四大金刚”。
刘殿民家在天津郊区,父亲是工人,母亲生了四个丫头后,他才姗姗来到人间,理所当然成了全家的金宝贝银疙瘩。父亲母亲疼着他,爷爷奶奶护着他,姐姐们让着他,从小养成了懒散的习惯。到了虚龄十七岁,父亲看到自己的儿子实在太懒怠,对什么都不在乎,家里调教不了,就把他送到解放军这个革命大熔炉去锻炼锻炼。部队严格的纪律约束,刘殿民的行为举止规矩了,但心理上仍是一个性情单纯无忧无虑的孩子,没有太多的问题需要考虑,吃得香,睡得着。军舰执行任务经常到达不同的港口码头,新鲜环境经常变换,无意中给他的散漫习性拓展了空间,时不时就出点洋相。他虽然聪明乖巧,工作卖力,无奈散漫的习性根深蒂固,结果是工作没有少干,批评也没有少挨,和他一起当兵的,入党的入党,提干的提干,唯独他还是一个老团员。去年年底老兵复退时,周延峰找他谈话,考虑到85炮班没有技术骨干,让他再超期服役一年。周延峰本来想他会提出入党的问题,谁知他听完周延峰的话后,不假思索地说:“行,反正我年纪不大,不用说再干一年,再干二年也行。”
刘殿民平常说话的口气又快又急,完全没有一个班长应有的稳重,娃娃脸上保留着几分蓬勃朝气和天真烂漫的神态,看不出是已经当了6年兵的老战士。
没有听到周围战士的预期反应,刘殿民睁开眼,摘下帽子摸了摸发亮的光头,自我调侃:“司令站岗,我结婚,倒霉透了!”
《沙家浜》里的台词是“司令结婚,我站岗,倒霉透了!”
“你结什么烂婚!”坐在沙发另一头的郑道光皱起眉头。
“我怎么就不能结婚?”刘殿民斜着眼。
“你才多大?”郑道光不以为然。
“我的年纪比你的爷爷都大!”刘殿民不敢说“我是你爷爷”。
“我爷爷都在坟墓里了,你怎么还在这里?”郑道光反问。
老人们常说“厚嘴唇的人笨嘴拙腮”,郑道光是个例外,他嘴唇厚,嘴并不笨,一句话把刘殿民噎住了。
看着刘殿民搁在桌子上一双黑乎乎的鞋子,郑道光又喝道:“嗨,小子!放规矩点!别把臭脚翘到你娘的梳妆台上。”
刘殿民仍然斜躺身子,眯着眼,懒洋洋地说:“我的脚爱放哪里就放哪里,关你屁事?”
郑道光拿起桌子上当作烟灰缸的罐头瓶,就要把瓶子里泡着烟头的褐色烟水往刘殿民的鞋子上倒,刘殿民见状麻利地把脚抽下来,稍稍坐正了身子。
“你妈没有生副骨头给你?”郑道光放下罐头瓶,讥讽地说。
“你妈才没有给你生骨头呢。”刘殿民反唇相讥。
“我没有骨头坐得正,你有骨头倒坐都坐不直,就像一滩泥!”郑道光说。
“你们机电部门从来都不站岗,当然不知道我们执勤有多累了。”刘殿民嘟囔着。
会议室是军舰上惟一的一个公共舱室,平时是老兵活动的场所,工作训练之余的休息时间,或者就寝前短暂的一刻,老兵大多喜欢到这里坐一坐聊聊天。两个老兵交锋,其他的战士也不便插话,只是饶有兴趣地听着他们你来我往的打嘴仗。
门口探进了帆缆兵吴登云圆鼓鼓的头,刘殿民正要拿他开涮,谁知吴登云瞄了一眼挂在刘殿民头上的船钟,还没等他开口便消失了。紧接着中走廊响起了一声响亮的哨声,紧接着哨音的是和吴登云身体一样敦实的嗓音:“停止活动,准备就寝!”重复的哨音和口令很快移动到舰尾。
聚集在会议室的战士们纷纷站起来,走出会议室,准备就寝。
李伦嘉站在中走廊,检查督促战士就寝。
传令兵是不是机灵,能不能随机应变,和全舰日常工作有序开展有很大的关联。像吴登云这样的战士,你只要给他交代一次,他就能按照“舰艇每日工作安排表”准时发出通知,完全不需要舰值日提醒督促。9点15分是全舰准备就寝的时间,吴登云掌握得一分不差。
枪炮长室里,周延峰正拿起毛巾准备洗脸,郑耀祖走了进来,笑着说:“老周,明天有空吧,有个事请你帮忙。”
周延峰把毛巾搭在左臂弯,低头弯腰,右手往下一挥:“机电长阁下,有事尽管吩咐!”
“明天辛苦一趟,咱们到红光船厂走一走。”郑耀祖说。
“去红光船厂?”周延峰满脸不解。
“听说你们学校有一位系主任调到船厂当革委会主任?”郑耀祖询问的口气。
“哦,是有这么回事。我们学校的校友都这么说,就是我们那个系的系主任,叫王金亭。”周延峰明白了大半,“你是让我去跑这个关系?”
“老周,你也知道,我们舰的厂修工程留了一些尾巴,有几个项目总是修不好,这几天工厂干脆就不派人来了。只好劳您的大驾,请你明天出山,找找老首长,请他帮帮忙。”郑耀祖说明缘由。
周延峰沉吟道:“说是老首长,其实我认识他,他不一定认识我,不过跑一趟也没有什么不好,是吧。”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替你向副长请个假。”郑耀祖高兴地说。
“哎,机电长,这事我自己去跟副长说好了。”周延峰忙阻拦。
“不要惊动副长了,本值日官就可以批准啦。”蓦地响起一个声音。
两人循声望去,李伦嘉正从门口进来。
三人相视,不禁哈哈大笑。
郑耀祖、周延峰和李伦嘉被称为金沙江舰的“三剑客”。
三个人有着相同的生活经历:幼儿园、小学、中学,顺利地考入令人羡慕的大学,生活一帆风顺。大学毕业后在舰艇部队工作,都是部门长,工作得心应手,在干部战士中有很高的威信,专业技术更是十分了得,在炮舰大队相同专业的干部中也是佼佼者。
相同的生活经历和相似的知识结构,他们之间有更多的共同语言和兴趣爱好,空闲时候,他们会聚在一起探讨问题。他们的话题离日常生活远了一点,既不是油盐酱醋家长里短,也不是房子面积家具式样,很少涉及干部升迁得失,通常是一些新鲜有趣甚至有点深奥的问题:中国长城上的烽火台。埃及金字塔里的木乃伊。UFO。魔鬼三角百慕大。美国宇航员从月球上带回月岩的成分。美国B-52轰炸机空中加油坠毁,飞机上的4颗氢弹掉在了西班牙。美国“鹦鹉螺”号核潜艇从冰下穿过北极。美国开始研制全球卫星定位系统(GPS)。苏联首位登陆太空的宇航员加加林因飞机失事身亡……。孔子、老子、亚里士多德、苏格拉底、拿破仑、华盛顿……这些有点熟悉的名字,也经常被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