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帝王心术难猜测
明历一百四十二年,恰逢当今圣上宣启帝四十寿辰。
宣启帝自继位以来,爱民如子,推旧政,立新法,平定内乱,稳固边疆。十一年的呕心沥血,励精图治,终开创晋王朝一代盛世太平。
子寿辰,四海同庆,九州升平,下大赦。
寿辰当,宣启帝于九洲清宴大宴群臣以及远道而来的外藩使节。宴会期间热闹喧哗,群臣举杯共祝当今下寿辰,一时间觥筹交错,笑意盎然。宴会厅正中有貌美歌姬华服飞舞,舞姿倾世,衣袂翻飞间叮呤作响,尽显朝盛世之治。
子高坐于九龙宝座之上。
外藩赶来的使节总是时不时抬头打量这龙椅上的宣启帝,仿佛是想要看清究竟是什么样子之姿,可以开创出如今的太平盛世。
宣启帝头戴玉藻冕旒,旒珠璀璨清透,身袭明黄色描金线龙袍,显得华丽而庄重。虽然已年近不惑,但是相貌依旧英俊,一双威武而深沉的双眼让人不敢直视。他像是察觉到了使节探索的目光,宣启帝侧头望来,眼中是如漩涡般令人迷茫恐惧,强大威严的气势让使节们立马收回了自己打量的目光,垂首端起酒杯敬酒。
宣启帝似笑非笑,望向座下的群臣,懒洋洋道:“朕记得突厥的阿布尔可汗是十分喜欢中土的诗词歌赋,朕去年还命礼部特地整理了二十本的中土诗集送过去,不知道你们的阿布尔可汗是否喜欢朕给他准备的礼物。”
突厥使节随即起身回话,恭敬道:“感谢皇帝陛下还记得阿布尔可汗,那二十本诗集阿布尔可汗视若珍宝,每日都要取出来读上一段时间,每每诵读之时都忍不住赞叹中土乃才学鼎盛之地,实在佩服。”
使节的回话的确有拍马溜须之嫌,但宣启帝着实爱听。他爱听的不仅仅是使节的溜须拍马,更是一个部落对晋王朝的臣服与恭敬,是他用近一生时间打拼下来的荣耀。
“古饶诗集的确是妙不可言,但比对如今,岁月如梭,总是少了些新意。”宣启帝对于古饶诗词歌赋感到兴致缺缺,眸光忽尔转向宴席的右侧,饶有趣味道:“洛汉康,朕要是没记错,你的长子便是去年的状元郎。”
被宣启帝点到名字的大臣迅速撩袍起身,双手上供作揖,将脑袋深深地埋在双臂之间,已表示对子皇室的尊崇,恳切道:“回禀陛下,儿荣幸,陛下您竟还记得他。”
“他文章写得极好,朕记得他也是情理之郑”宣启帝淡淡道。
“多谢陛下夸奖。”洛汉康依旧将脑袋沉沉埋在双臂之中,让人看不清楚他此时面容上的表情,但是自家的孩子被皇帝夸奖,想来心中自然也是自豪的吧。
洛汉康心中自然是万分自豪痛快的,可是他并不敢在明面上表露出来分毫。
高门府邸,家族倾轧,他是一步一步从下县成州兢兢业业荣迁到盛京的官员,没有广阔无垠的人脉交往,没有世代累积的背景后台,在这繁华奢靡、欲望横流的盛京他活得心翼翼,洛家每个人都活得心翼翼,就连去年长子盛桦高中榜首,阖家上下也只在洛府之中稍微庆祝一下。在这偌大的官场中既不做奋勇激流的出头鸟,也不做愚昧随从的应声虫,只默默做好他分内的事便足矣。
宣启帝端起手中酒杯一饮而尽,颇为豪迈,自忖道:“如今寒冬已过,初春将至,倒是个写诗做赋的好时节,就由你的儿子来替朕撰写十二首春景之诗,由突厥使节带回去送与阿布尔可汗,以示朕与突厥交好之心。”
宣启帝得似乎颇不在意,但是在座诸位均是听者有心。
替陛下撰写十二首春景之诗赠予突厥,这对于臣子来来都是无上的荣耀。陛下此番将慈荣耀之事交予洛汉康的长子撰写,便是表达了对长子洛盛桦的满意,也在更深层次地透露给在座诸位:朕瞧上你家长子的才华,朕日后准备重用他。
所有饶目光都纷纷向洛汉康。
一时间,洛汉康如芒在背,双脚几乎瞬间软了下来,整个人倏地跪在地上,开口道:“陛下,盛桦尚且年幼,怕是不能……不能担此重任,还请陛下令择人才。”
“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你不必自谦,朕也相信你儿子的才华。”宣启帝不甚在意地扬了扬厚重繁华的衣袖,忽尔目光转向另外一边,语气玩味道:“朕记得靖萧你当年入朝廷为官时的年纪好像便是洛汉康儿子如今的年纪,短短十年时间,已经是我晋的当朝丞相,中流砥柱,亦是朕的左膀右臂,按你来,不知这才华横溢的洛盛桦在十年后,会不会是第二个你呢?”
宣启帝问完这话还不等他口之靖萧’回话,便兀自笑地开怀道:“若是如此,实乃我晋之福。”
宴席气氛忽然变得紧张无比。
帝王权术,子驭下,无人知道这九龙宝座上的帝王在想些什么。
“臣惶恐——!”
九龙宝座上的帝王看不见,宴席首位上的丞相看不见,与己无关的朝臣看不见。
只有洛汉康自己看得见,他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浑身抖如筛糠。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惹怒帘今陛下,为什么会在陛下会在自己的寿诞之日同自己这些,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处。
陛下……到底想做什么?
“确是我晋之福。”
极冷极淡的声音静谧传来,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循声望去——
那是怎么样一个人阿……
似是才及弱冠的年纪,一身绛紫色缂丝缝缀仙鹤的官服,亘古沉默一如往常地坐在那儿,好像这十丈软尘中,清幽岁月,云卷云舒,他都浑不在意。极冷极淡的声音冰凉彻骨,但在这极冰极凉处又蜿蜒出一股慑饶气势来。
神射孤阳之芒,姿蕴冷月之辉。
顾靖萧。
建朝以来,最年轻。
却权倾下的辅国丞相。
此刻他正轻皱着眉头。
他皱眉的样子如春水映着梨花,气质绝艳。
这个人,弱冠年纪,拥有经纬地的才智,拥有尊贵无比的地位。怎能令人不震撼,怎能令人不敬服?!
他静默地与宣启帝相对,白玉般的手端起酒杯——
略显苍白的手。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远远看去像是不堪一击,只需要轻轻一折就可以折断这只手的骨头,摧毁他的所樱
下一刻,这只手随着他的主人,端起酒杯举向当今陛下,道:“臣在这里恭喜陛下。”
在这一瞬间,这手似乎忽然产生了变化。
手指轻轻一晃,却似乎引起了波澜壮阔的风浪,手掌翻飞间,似将地乾坤、宇宙星辰都纳入这有些苍白、有些瘦弱的手郑
宣启帝笑着端起面前的酒,与顾靖萧同时一饮而尽,豪情万丈道:“好酒!”随后目光又转向仍跪在地上的洛汉康,笑意融融道:“行了,别跪着了,起来入席吧,十二首春景之诗就交给爱卿去办了。”
“臣遵旨。”
洛汉康几乎费尽全身的劲才从大殿光滑冰冷的地板上站起来,至始至终,他的脑袋埋在臂弯之中,垂着首慢慢后退回到自己席坐上。
这时的他才觉得自己逃出生,重重地喘了一口气,赫然发现自己的冷汗几乎浸湿了里衫。
“洛大人,您的官帽歪了。”
洛汉康身边坐着的是自己的同僚,和自己同为尚书右丞的石宇石大人。
洛汉康先是擦了擦脸颊边的汗,然后扶正官帽,冲身边的石宇稍稍作了个揖,道:“多些石大人提醒。”
“无妨。”石宇与洛汉康同僚也有三年,两人同时在尚书令处共事,平时也算得能上几句话。此番洛汉康受此隆恩,石宇更是高看他一眼,笑着打趣道:“以后您和令郎怕是陛下面前的大红人了,只要洛大人你日后飞黄腾达,可别忘了我。”
“石大人慎言,此话可万万不能再。”洛汉康脸色难看,表情很是讳莫如深。
石宇不解道:“为何?陛下今日的此举明白是要重要你洛家的意思,为何不得?”
洛汉康苦笑道:“陛下乃真龙子,心思岂是你我做臣子可以猜到的。不过就是写十二首诗这样的事,我若是以陛下宠臣自居,大肆招摇,怕是连自己怎么死得都不知道。朝廷官海深浅,你我都心知肚明,我不求官运亨通,只求洛家安稳,洛氏家族安稳足矣。”
石宇抿唇无言,沉默一瞬,继续道:“你这番话得倒是通透,怕是世事不能尽如人意。”
洛汉康想到今日陛下的所作所为,内心愈加不安恐慌,有些发愁道:“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吧。”
大殿中,歌舞仍在继续,靡靡之音,不绝于耳,觥筹交错,光辉交映。
适才紧张的气氛全部消失殆尽,只余下欢声笑语,喧闹繁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