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心生暗鬼

杜家围院子的篱笆被放倒了一大片。屋头的水缸被砸得稀碎,瓦片洒落一地,水淌出来在地上和了泥。杜家的儿子就跌坐在泥水里,嚎啕大哭。

周贤和李桐光陪着杜家大嫂到前院来,入目便是这样的场景。

除此外,院里还站着五个男子。这些人全都打着赤膊,各样身形都有,流里流气的。

为首的那一个,跟周贤差不多高,却说是用他的身子塑块模子出来,能装下两个周贤。

这人太胖了,肚子支出来挺高,长着三层下巴。且不说这人似乎低不了头,就算能低头也绝对看不见自己脚尖。

李桐光上前去抱起了杜家的儿子,解了他湿透衣裤丢在一边,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裹到了男孩的身上。

他手上忙着,嘴上可也没闲着:“五个大老爷们儿,欺负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你们可是真有本事。好大的威风!”

大胖子笑了两声,拱手抱拳:“小的见过二位道爷。二位……面生,敢问高姓大名,仙山何处啊?”

“你还没资格知道我们的名字,”李桐光都没拿正眼瞧他,“我们是青要山帝隐观的修士,游方到此,受这位大嫂委托,给她闺女驱邪。我不管你们是谁,不管你们和杜家有什么恩怨债旧,在我们这边的事情了结之前,我们不想受到打搅。”

李桐光的话说得很难听,摆明了就是没将这几瓣蒜放在眼里。青要山的修士,完全有资格这么傲气。可就像那大车店的掌柜一样,这几人并不相信这两个年纪轻轻的道士会是青要山上下来的仙家。毕竟少有修士愿意管这儿的闲事。

大胖子又是一抱拳,身子微微欠了下:“原来二位是青要山的仙家,小人眼拙,有什么唐突的地方,还望恕罪。只是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您二位哪怕就是仙山上下来的炼气士,也没道理拦着我们跟欠钱的要账。没这个规矩。”

“良言不劝该死的鬼。”周贤冷笑一声,随身的宝剑出鞘,“我师弟跟你们好言好语,你们是听不懂人话吗?”

看着那口寒光闪闪的宝剑,这五个人都迟疑了。那可是真家伙,不大常见的。

好些人都觉得,在古时候,怀里抱着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镗棍槊棒鞭锏锤爪,堂而皇之地行走在街面没什么问题——其实满不是那么回事。

这可是兵刃!放在现代都算是管制刀具的东西,凭什么一个平头老百姓就能拿在街上随便乱走?既不是差人兵卒,又没有功名在身,携带兵刃上街,那是要吃官司的。其严重程度,跟今天私藏枪械差不多。平常人生活中见不着这些东西,也没资格见着。

看周贤手里端着长剑,这几个汉子对周贤他们是青要山修士的说法,信了几分。

周贤也没有要出手的意思,他把剑一横,在剑身上轻轻弹了一下,说:“这是我帝隐观剑修的法器,刃长三尺六寸,剑宽一寸二分。削铁如泥,吹毛断发,开筋断骨更是不在话下。”

言罢,周贤一剑斩出。明明离得还很远,却是在胖子的脚前的地面上划下了深深的一道剑痕。

李桐光说:“我们两个离开客家庄之前,这道记号就一直有效。你们这些收帐的,但凡要敢迈过这里一步,你们就来试试我师兄的宝剑吧。”

那胖子看着地上翻卷起来的泥土,脑袋上冷汗哗哗直淌。他心说好悬是这位爷手上有点准头,这要是再往前一寸,自己脚趾头可就没了。

胳膊抬起来抹了一把汗,这胖子又是一抱拳,也难为他挺着怀胎五月的肚子,:“二位道爷,您说是什么是什么。这债我们今儿不要了。人命事大,您给杜家的闺女看好了,我们再来。”

“慢着!”李桐光,喝住了这一行五个人,“你们是来要债的,那就好好要债,拆人家屋子干什么呢?一码归一码,这片篱笆是你们推倒的,你们给人家捆回去。这水缸是你们砸的,给人买一新的搬过来。这跟要账是两码事。”

“哎,得嘞。”为首的那个大胖子一脸苦色,却是不敢不从。凭什么呢?就凭人家是炼气士。

客家庄虽然离青要山不远,但炼气士又不是大白菜,除了定期巡守到这里的天灵卫以外,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说不得一辈子都见不上一回。他们敢不听话吗?

那胖子在这五个人当中应当算是有地位的,吆喝着指挥余下的四个人干活,自己却不动手。周贤强忍这笑意,向李桐光微微点头,又转对那些来要账的说:“手脚轻着点儿,别弄出太大的响动。我们在屋里谈事情,不大想受到打搅。孝,你过来……”

周贤冲着杜家的儿子招了招手。那孩子裹着李桐光的外袍,抹着眼泪一路小跑就到了周贤身边。周贤蹲下来,拍着这孩子的肩膀,指着这几个打着赤膊的汉子说:“孝,你在这看着他们。他们若是没干完活就想跑,你喊一声,要是跨过地上那条线,你也喊一声。到时候我来收拾他们,你听懂了吗?”

那孝狠狠点了点头:“我听懂了。”

“成,跟这儿看着他们吧。”周贤对着杜家大嫂招招手,“咱接着聊咱们的。”

转回身回到东屋里,李桐光看着周贤的水碗,心里直犯嘀咕。怪不得周贤一口不动呢,合着他是猜出来这杜癞子许是进了谁的肚子。效没那么多讲究,吃饭喝水都用一样的盛具,这碗盛没盛过人肉啊?

强压着恶心,李桐光才要开口,就听自己身后“咚”一声——这杜家大嫂跪到他们身后了。这一跪来得突然,走在前面的周贤和李桐光都没来得及阻拦。

周贤苦笑了一声,心说这妇人膝盖怎么这么软呢?才认识两天的工夫,这都跪了几回了?

这次没等到师兄弟两个动手搀扶,杜家大嫂先开口说话了:“二位仙长,客小庆那人没长心肺。他手底下都不敢拿你们怎样,我们孤儿寡母却是逃不得的,二位总不能留在这里护着,我若是说出来,确实有些不要脸。我一个遭死的,我不足可怜,可我那双儿女无辜。我只求两位仙长医好我的女儿,报官以后,再把我那双儿女带走,到府城去找个大户人家卖成奴婢都好,求两位仙长给他们一条活路。”

“唉……”李桐光叹了一声,没上前去搀扶,“师兄……这事儿,算了吧。”

周贤眉头微皱,一边扶起了杜家大嫂,一边问:“你讲算了,是什么意思?”

“别报官了。”李桐光沉声道,“听大嫂说的话,那杜癞子就是个混账王八蛋,干出这种事情来,死有余辜。这要是放我撞上了,我也要打死他的。大嫂这件事……就揭过去吧。何况咱们本来不是说要救这一家吗?你说的办法呢?”

“我本也不想报官的,大林的律法对女子实在是太严苛了。”周贤苦笑着摇了摇头,“为一个人渣,让一个爱自己儿女的母亲偿命,我做不出这等事情。”

在如今这个年月。丈夫杀妻子,只要动静闹得不是太大,最多会被判一个绞监候。若是还有父母要奉养,子女要哺育,很可能都不会死。而妻子杀丈夫,无论事出何因,哪怕就像杜家大嫂这样,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不受侵犯,也必定会被判斩立决。

在历史上的清朝,对女子更是酷烈,杀夫必然是要被凌迟的,到时又是一场狂欢。

说白了,这个时代,并没有拿女人当人。周贤不忍心。但是吃人,也已经突破周贤的底线了。他上一世读到过不少食人成瘾的案例,这妇人说吃杜癞子肉的时候觉得快意,怕不是要向心理变态发展。

周贤还是要想一个折衷的办法。

“还有大妞呢?纠缠大妞的鬼怎么办?”李桐光伸手一指,始终呆楞着坐在那里的大妞茫然回过头。她没听见有人来砸院子,没听见自己弟弟的哭喊,也没注意到有人进得屋里。李桐光一说她的名字,她才回魂。

她见到三人,像是被蛇咬了一样,从凳子上蹿起来,左手的两个手指盘着自己的衣角,怯生生地望向杜家大嫂。

周贤轻叹一声:“你从大妞的身上,看到什么了吗?或者说,你感觉到什么了吗?但是杜癞子死了才几天?”

李桐光想了想:“那就不是闹鬼?”

周贤点点头,说:“她没被鬼纠缠。说得专业点,可能是PTSD,也就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啥玩意儿?”李桐光有些迷糊,“师兄,你能不能说点我能听懂的话?”

“她在参与了,针对这个常年对她施暴的人渣的谋杀行为之后,心理上产生了创伤。”周贤解释说,“这导致她出现了妄想的症状。杜癞子的鬼魂没有来纠缠自己的女儿,但是大妞却仍然活在那个人渣的支配之下。这不是我们能解决的问题。这是疾病。而据我所知,本朝没有专业的精神科医生。”

“那……道爷,您是说我闺女……疯了?”从周贤嘴里听到这样的话,对于杜家大嫂来说,无异于天塌了一样。她颓然地坐到了条凳上:“我这苦命的闺女……这叫我们以后可怎么活呀!”

杜家大嫂这儿正哭着,大妞那儿正愣着,忽然就听见外面杜家的小儿子高声喊叫,让周贤他们出去。

周贤连忙出门去,正瞧见一个穿对襟长衫的中年人站在院门口,那个大胖子正伏在他耳边嘀嘀咕咕,眼神不时往周贤这边飘一下。

不多时,那中年人笑着上前来,拱手行礼:“仙长,多有得罪。在下,客小庆。手底下的人不懂事,多有冲撞,还望海涵。”

周贤笑着点点头:“好说,您这是?”

“偶然路过,来瞧瞧。”客小庆笑得眼睛都要眯成了一条缝,“小小的客家庄,能得两位仙长大驾光临,实在是我等的福分。相请不如偶遇,我在家中摆酒,算是给仙长接风洗尘,可好啊?”

周贤一歪脑袋,笑着说:“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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