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走陆翠兰
早上,我没来得及吃饭就提前上班了。因为心里有事,特意早点从家里出来,为的是先找石浪替自己想想办法。把陆翠兰留下来,这件事非石浪出马不可了。还好我刚走到石家大门口,遇见石琳从家里面出来。她是林场的广播员,每天早上都要提前一个钟头到广播室,见到了我迎面走来,石琳很是惊讶。我是有自知之明的,平时是不敢轻易出门的,更莫说明目张胆的出现在大街上了。所以一般人冷不丁在外面遇见了我都会感到吃惊的。
“这不是田野吗?是来找我弟弟吧?”石琳对我的态度依然如故,声音很亲切。其实石家除了石场长老夫妇之外,姐弟三人对我的态度根本没啥改变。遇见了石琳,我眼睛一亮,至少不用厚着脸皮进屋去看那石夫人的脸子了。
“石琳姐,你这是上班去呀?我来找石浪有点事儿。”我自觉羞愧,脸颊热热的。
“唉呀,田野你来得不是时候,我弟弟去林业局学习走有半个月了。”石琳说道。
我一听说石浪去了林业局了,心里“咯噔”一下子象压上了一块大石头,脸色顿时变了。好半天才醒过神来,问了一句:“石琳姐,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吗?”
“可能就这一两天吧。田野,有什么事姐能帮上忙吗?”石琳很诚恳。
“不。。。。。。没什么大事。”我摇摇头,来的时候眼睛里希望的火花瞬间熄灭。
“田野,来到家门口了就进屋坐一会儿吧?”
“不,不了。。。。。。石琳姐你快去上班吧,我回去了。”我生怕对方发现自己瞬间的表情变化,急忙扭身逃跑似的走人了。此刻我就好象赌场上的赌徒,押上了自己的全部赌注,掀起牌来一看,又一输到底了。石浪不在家,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可以拉自己一把的人了。怎么这么巧呀,也该着翠兰没救呀。怎么办?我的脑子里在飞速的旋转,走在大街上差一点撞在人身上,这才知道自己走了神。我现在也不似出事前那么懂礼貌了,见到年长的人大老远的就叔叔大爷的打着招呼。如今我走在街上把头一低,就是见到了皇上也敢不下跪了,与天皇老子走碰了头也当作没看见了。反正你跟人家走碰了头就是下跪磕头喊八辈的祖宗,也免不了人家背地里咒骂你个臭流氓。再说了我这个人心虚气短,也羞于与人打招呼。反正也是臭了,臭就臭不可闻吧!
我就这样一路恍恍惚惚走到了马号,突然灵机一动,有了一个挽救翠兰的主意了,为何不去求小老韩帮个忙呢?他不仅是介绍人,也是翠兰家的亲戚呀。让陆翠兰暂居在他们家里,等石浪回来再想办法。我留意马号就闲着一间破旧的库房,我准备收拾收拾和翠兰先住进去,然后再向石浪借点钱,领着翠兰去县医院把孩子做了。我知道今后小两口的日子会很苦的,但也坚信只要勤劳能干,日子会一天天的好起来的。主意想好了之后,我感到身心轻松了许多。如果不是这个主意支撑着我的意识,这一天根本就没心思去草甸子放牧了。尽管如此,我还是心里不托底,感觉这一天的时间过的异常慢,太阳象似栓住一动不动。眼皮子一个劲的跳,究竟跳的是福还是祸我搞不清楚,对我这种人来说只能是凶多吉少。由于心情异常焦虑,连陆翠兰给我带的中午饭都没心思吃一口。整整一天在草甸子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里象长了草。一支接一支的抽烟,一圈接一圈的来回度步。一匹枣红马一边吃着草一边溜达到了我的身边,大概是想和“弼马温”套个近乎。我一肚子里的火气正找不到地方发泄呢,抡起手中的皮鞭“啪——”地狠狠的抽过去,马背上顿时冒出一股灰尘,枣红马痛的尥了一个蹶子,“嗖”地窜了出去,翻踢亮掌跑出去老远。枣红马心里可能还在纳闷呢,这家伙平时没脾气呀,今天是抽的哪门子的羊杆风呀?
我等于是一分一秒地熬呀,好象这是世上最长的一天了。好不容易熬到了下午了,还没等到下班的时间,便急不可待的将马群围赶了回去。马群虽然不怎么听话,但只要一赶到马号的附近它们就会蜂拥着自动自觉的往马圈里钻,因为马圈的槽子里事先倒了马料和咸盐。马儿们都知道槽子里有好吃的,吃惯瘾了,到了马圈的门口它们能不自动往里面钻吗。这一群牲口玩意就是认吃,放马就必须要掌握它们的脾气和秉性,抓住规律。这一套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冷头教给我的。我与老冷头的关系相处的如父子,放马回来的早点晚点都没有关系。只是今天回来的太早了点,老冷头站在马圈的门口有点生气的问道。
“田野,你今天回来的可是早了点呀?”
“老冷大爷,对不起了,今天我家里有点急事,您老就原谅我一次吧。拜托您老帮我给马加点料吧,明天我保证给您老带瓶好酒来。。。。。。”不等老冷头再说什么,我已跑的无影无踪了。
我一溜上坡,气喘吁吁的跑到了小老韩的家门口。韩家院门外街边的柈子堆那儿,几个徐娘半老的女人正把脑袋挤在一块小声嘀咕着什么。远远的看见了我小颠似的跑了过来,好象十分好奇,一个个大瞪着眼睛张着大嘴,象看见了从山里面跑出来的四不象,把眼睛都看直了。我狠狠的瞪了他们一眼,急速的推开小老韩家的院门,闯了进去,一头撞开了屋门,进了屋子。幸好小老韩一家人都在,小老韩见我来了,急忙让座,递烟。
蝎婶正坐在炕沿上洗衣服,洗的盆里全是肥皂沫子,她的脸色很难堪,眼睛红红的,湿漉漉的,好象刚刚哭过。见了我脸子一撂,把头往炕里一扭,连理也不理彩。
我喘吁急促的在凳子上坐定之后,不知该如何开口了。小老韩见我有话要说,就问了一句:“田野,你回家了吧?你都知道了吧?”
闻听此言,我大吃一惊。急问道:“我知道什么了?出了什么事了,快告诉我,是不是翠兰出事了?”我焦急的从椅子上抬起了屁股。
“姓田的,你跟我们装什么洋蒜?我们图了你们家什么了?好心当成了驴肝肺。忙活了大半天弄的我们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呸——看见你我就气不大一处来,赶快给我滚——”蝎婶气得脸色煞白,冲着我啐了一口。
“蝎婶,你干吗发这么大的火呀?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我刚从马号回来就直接到你家来了。”我急的直跺脚,汗都下来了。
“你少在我面前装好人,我问你人家翠兰哪一点配不上你?啊?是她肚子里怀上了别人的孩子不假,可那是被别人给强jian了,根本不是她的错。把孩子打掉不就完了吗,干吗非得这样不可?你那死爹死娘三番五次来我们家吵闹,骂我们是个大骗子,我不知道骗了你们家什么了?特别是你姐姐更不怎么样,竟然骂我们图了人家钱财了,你们家的人亏不亏心呀?我真弄不明白你们家那老不死的爹娘怎么就不拍拍自己的胸脯掂量掂量,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货色?不满你说当初我就是这么打算的,你们两个都不怎么干净,啥叫量女配夫?这就叫量女配夫!姓田的你能找到这样的媳妇我看就不错了,我相信我一时半会也死不了,我到要看看你田野将来能找个啥样的媳妇。。。。。。”
我被蝎婶给损得脸一会儿白一会儿红,又一会儿成了紫茄子色了。“蝎婶,你消消气好好说不行吗?我真的不知道是咋回事。”
“你还在装糊涂是不是?不知道咋回事你咋跑到我家来了呢?再你娘的穷装我就不客气了。”蝎婶气恼的站了起来,她暴跳如雷,骂一句往前跨一步,湿漉漉的一只手跟着往上一扬,水珠儿象天女散花似的溅在了我的脸上。“别看你那狗屁姐夫是局长的儿子,惹急了眼老娘大不了跟你们拼了这条老命——”蝎婶说着竟然委屈的哭泣了起来,眼泪成双成队的往下掉。
“反正人也走了,还生那么大的气干啥?”小老韩劝解着。
“什么人走了?”我惊问。
“田野呀,你是真的不知道呀,还是故意装糊涂?你媳妇刚才已被她姐夫给接走了”。
“你说什么?翠兰被接走了?”我的心一凉。“什么时候?怎么走的?”
“是她姐夫赶着马车把她接走的,刚走没几分钟。。。。。。”小老韩说道。
“这下子可坏大事了——”我转身不顾一切的飞跑了出去。我冲出了院子,一只脚拌在了院门槛上,一个踉跄“扑通”摔出了院门外。这时候我已顾不得摔坏哪了,爬起来发疯般的往场外跑去——
我抄近道穿过一片白桦林,直接跑道了公路上。我跑的飞快,只觉得公路两旁的树林子从眼前纷纷向后面疾闪而过。两耳生风,两腿发酸,跑的快上不来气了。。。。。。
我只有一个念头,跑,拼命的跑,一定要追上泥鳅屯的那辆马车,把翠兰给截回来。翠兰这一走两个人就都完了。我一口气跑出了三里多路,跑到了中腰站的公路头,奔上了公路。站在公路头三叉路口那刻着“中腰站”三个字的巨石前,往南一看就是远近闻名的“七里坡”,这里也是去泥鳅屯的必经之路。这段公路是一个长长的慢坡,有七里地长,差不多直通山顶了。我跑到了这里气喘吁吁的再也跑不动了,心都快蹦出来了。我失望的靠在了路旁一棵松树上,抬眼往七里坡上一看——远远的有一辆马车象个小蜗牛似的在爬七里坡的山道,眼瞅着就要爬到七里坡的山顶了。我的媳妇陆翠兰就坐在那辆马车上,我恍惚看见了马车后面坐着的那个徐点,那就是穿着粉红衣服的翠兰呀。。。。。。
“翠兰——翠兰——你等等我——等等我——”我将两手做成喇叭状对着七里坡声嘶力竭的呼喊着。山谷里很快的回荡起来了我的近乎于绝望的呼喊声——
“翠兰——翠兰——你等等我——等等我——”
拉着翠兰的马车尽管爬坡的速度如蜗牛一般,但还是爬上山顶,连理也不理我,刚爬到山顶就拐了个弯钻进了山顶那一片茂盛的森林中了。自这一刻开始,我的翠兰就仿佛溶入了空气里,淹没在了浩瀚的林海之中了。我知道自己纵燃是飞毛腿,哪怕是插上双翅,恐怕也是追不上了。完了,一切全完了。
“翠兰——翠兰——你不该走呀——就是走也应该告诉我一声呀——翠兰——”
我喊破了嗓子,喊的快断了气,已经喊不出声了。我肝肠寸断,泣不成声,泪如泉涌。我身子一软瘫倒在公路上,拼命的拍打着硬邦邦的沙石路面,两只手拍的血肉模糊。
“翠兰——翠兰——你糊涂呀——你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就走了呢?”我扑倒在公路上如丧考妣号啕大哭。。。。。。那哭声凄惨瘆人,似野狼的吼声,如恶鬼的嚎叫,象无家可归的幽灵在山谷里来回的游荡。好似整个山谷,整个黄昏都沉浸在了恐怖的鬼哭狼嚎之中了。鸟儿惊飞了,林子里的动物也吓的东逃西窜,树林之中“哗哗”直响。前面的松树上一只夜猫子也受到了惊吓,怪叫了几声,见事不好逃之夭夭了。
白昼已经耗尽了它的能量,疲惫不堪的准备回家休息去了。清凉的风儿吹拂着沉浸在黄昏中的连绵起伏的山峦和广袤的原始大森林。在夕阳下落的山上,绚丽的浮云很象天空华丽斑斓的装饰,浮云下面铺就的是一片庄重的紫色。在陆翠兰从我眼睛里消失的那座山巅上,此刻好似一块山林燃烧了起来,逐渐闪现出了红宝石和熔炉烈焰般的光茫。陆翠兰走的时候穿的就是姐姐给她买的那件紫红的衣服,她身上紫红的色彩正在迅速拓展着,愈来愈远,愈来愈柔和,终于铺就了山巅半个天空。
我就这样扑跪在凉津津的公路上,一动不动,象是没有了知觉,亦或成了一尊塑像。我的身影逐渐的淹没在了越来越浓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