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妇人出场

在嫩水县城刁家的确是有势力,刁永生进了县医院一路绿灯,挂号,进手术室,入病房,都有科主任一级的医生陪同,前呼后拥,搞得医院像来了检查团。其实刁永生就是要在“冰美人”面前有意显示一下刁家的势力和威风。要知道没人能瞧得起他那只瘸腿,人家巴结的是他老子那个林业局长。刁永生是“狗仗人势”,这个狗非同一般,到了医院这种地方真的连院长都不敢怠慢他。

一个小时后,我被从急诊室直接推入了医院三楼的病房,一下子就挂上了两个吊瓶。见弟弟顺利地住了院,姐姐才松了一口气,这才想起了要交住院费的事,姐姐平生长这么大哪到过这么大的医院呀!又是三层楼,看病住院要楼上楼下的来回跑,象走入了迷宫一般。她去过的最大的医院是卧都河卫生所,那不过是一栋小平房,连个小手术都做不了。

“护士同志,住院费在哪儿交呀?”姐姐追到走廊上,拦住给我挂吊瓶的护士问道。

“住院费已经交了吧?”护士眨巴着迷惘的大眼睛,莫名其妙地看着姐姐,“不交住院费医院不会给患者用药的。”

姐姐回头看了一眼跟出来的刁永生,眼神中似乎是问:住院费是你交的吧?

刁永生居高临下的看着姐姐,在那两只咪咪的小眼睛里,在医院走廊那柔和的灯影下——冰美人的线条,面部的轮廓,并没有因为磨难而有所改变,只是略显得有些疲惫,而那恬静,红润的脸色,光艳得象一朵盛开的玫瑰花,令刁永生心神不定,他的心中顿然涌起一股宛若羽毛搔痒般的快乐冲动,忍不住俯下身子,想沾点便宜。姐姐的脸色骤变,朝着那张令人作呕的猪脸,“呸”的吐了一口唾沫,扭身进了病房。刁永生一把抹掉脸上的唾液,赖皮赖脸的跟了进去。

“曼曼,住。。。。。。院费我早就交了,你就不必。。。。。。不必操心了。另外,田野的伤势很严重,胸腔有淤血,特别是下身那。。。。。。那个重要的部位,可能会。。。。。。。”说着两手比划到下身。

“你不要说了。我已经问过大夫了。”姐姐的脸上像挂了一层冰霜,晶莹的泪花在眼睛里绽放。

“是是。我闭嘴!”刁永生唯唯诺诺。

过了一会儿,见姓刁的还赖在病房没有走的意思。姐姐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气鼓鼓的质问道:“现在已经没什么事了,你怎么还不走?”

“曼曼,你还没。。。。。。没吃饭呢?”刁永生低三下四,恨不能把腰弯成了九十度的直角了,“医院门口有小吃部。”

“我自己呆会儿会去吃的,就不用你操心了。”姐姐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口气像轰狗似的,“你该干嘛就干嘛去吧。”

病房内的其它患者和家属,都不约而同的将视线转移过来,很多目光参杂着明显的对姐姐无理的不满。

“可是。。。。。。”刁永生指了指病床上的我,怯懦地说道,“可是,你弟弟。。。。。。”

“我不会饿着弟弟的,你能不能没那么多的废话呀?”姐姐不耐烦了。

“曼曼,我还得帮你找。。。。。。找一家旅店,要不你晚上住。。。。。。”

姐姐火了,一下子站了起来,打断了刁永生,“我拜托你了,能不能快点滚呀?我不想看到你,你要想帮我就请快点滚开——”

“是。。。。。。是是,我滚。。。。。。”刁永生红着脸,弓着腰退了出去。姐姐奔过去,“咣当”一声将那庞大扭曲的身躯关在了门外。姐姐满脸泪珠纵横,忍不住失声痛哭。一位好心的大妈走过去,拉住姐姐的手,安慰起来。

“姑娘,看你长的像仙女似的,可别哭坏了眼睛呀。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呀。那个男的是你什么人呀?看人家对你们姐俩多体贴关心呀?你这样对待人家,连我们这些旁观人都看不下去眼了。。。。。。”

那一晚,姐姐睡在了地板上,一名护士送来了一件皮大衣和一个被子,估计是刁永生安排送的。那期间县里流行感冒泛滥,出血热的病人也显着增多,医院的病床很紧张,315号病房一共五张病床,才已经住满,我这张病床是临时增添的,有很多乡下来的重号进不了病房只得将病床加在走廊上。既然姐姐如此固执,第二天刁永生找到了值班的副院长特批为姐姐在我病床边临时支了一张行军床。白天折叠起来,晚上打开睡觉,这也算医院的特殊照顾了。而其他几个病床的护理家属都睡在地板上。姐姐的美貌和特殊地位令同室的病人和家属们羡慕得直吐舌头。大家议论纷纷,不知道这个美女是什么来头。在第三天夜里,姐姐突然在梦里喊叫嚎哭起来,惊醒了同病房所有的人。有人打开了灯,看到姐姐哭成了泪人。姐姐一边擦拭着眼泪,一边向大家道歉,说自己是做噩梦了。自那晚之后,同病室的人能猜到这个美人儿一定有难以启齿的痛苦心事。

第四天,姐姐没想到刁永生竟然把自己高贵的老娘给领到了医院,还为我们姐弟俩带来了炖好的鸡肉和大米饭。姐姐见到了局长夫人吃惊非小,手足失措,连句客套的话都说不囫囵了。她双颊通红,只知道机械的让座,与对待她儿子的态度截然相反。这位贵妇人有五十开外,看去也就四十岁出头,皮肤保养得非常好,脸上红光满面,眼角连个皱纹都没有,与刁永生站在一块儿很像是姐弟关系。这女人雍容华贵,气质不凡,梳着一头弯弯曲曲的卷发,玲珑微翘的鼻子上架着副华贵的银丝眼睛,两片好像是专门挑剔别人而生的薄嘴唇,多看几眼倒也使人感到气性骄傲之外另有几分秀气。她穿着一身女式三开领的浅蓝色软毛料套装,脚上的皮鞋反射着亮光,高挺的胸脯,一副目空一切,高高在上的贵妇人特有的姿态。她一走进这间才,便满脸堆笑地向姐姐奔了过来,两眼放着光芒;“……哎呦呦,我进屋的第一眼就猜到你一定是那田曼姑娘了,难怪我儿子做梦都夸你是仙女呢,人确实长得象天女下凡似的,啧啧……。”贵妇人拿腔做调的说着,同时亲昵的抓住姐姐的双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象欣赏一朵奇葩异草似的,看得姐姐低下了头,绯红着脸,难为情了。

“伯母,您坐吧……。”不知所措的姐姐,急忙让座。

“谢谢,真是个好姑娘,一见到你就感觉咱们原本就是一家人似的了……。”贵妇人客客气气地坐在了行军床上,随手也拉着姐姐坐下了自己的身边,而且一直抓着姐姐的一只手像抓住一件宝贝不肯松开。病房里所有的人把好奇的目光都汇集了过来,有人认得局长夫人,便在一旁小声嘀咕起来。而刁家母子却旁若无人一般,根本不拿正眼瞧其他人,他们关注的只是姐姐。

病房内每张床前都配备一个小橱柜,里边可以方便病人装东西。刁永生进屋后殷勤地将饭盒堆放在了我跟前的小柜上,招呼了一声:“……兄弟,坐起来吃……吃几口吧!我妈在家炖……炖了一只大公鸡,这鸡肉补身子最好了……。”

我正挂着点滴,头上缠着一圈绷带,住了几天的医院,感觉伤势有了明显的好转。听到了刁永生关切的招呼,吃力地睁开了沉甸甸的眼皮,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张了张干裂的嘴唇,但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随后又将他关闭在视线外面。

“刁副场长,先不用管他了,大夫说他今天还不能进食。”姐姐在贵妇人面前很会伪装,对刁永生的态度,也不一样了,听到姐姐这个口气,刁永生竟然一愣。

“田曼姑娘,这又不是在单位,还叫他什么官称,显得多别扭呀!叫哥多亲切呀!是不是?”贵妇人含笑责怪道。姐姐面对这位雍容高贵的局长夫人,有点儿心慌意乱,语无伦次,脸上弥漫着惊惶不安的羞红。贵妇人在姐姐的心中是高不可攀的,好似遇见了皇贵妃。她慌乱得象怀里揣了个活蹦乱跳的兔子,羞赧地垂着两只秀丽的眼睛,沉默地望着自己脚下的地板。

“田曼姑娘……”贵妇人拍了拍姐姐的脊背,催促道。“快吃饭吧。待会儿鸡汤该凉了,快趁热吃吧。”说着他冲儿子努了努嘴。刁永生会意地打开了保温桶的盖子,鸡汤的香气顿时迸发四益,直扑人们的鼻翼,鸡肉的香味迅速弥漫了整间病房,全病房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有人馋得偷偷咽着口水。

“伯母,实在不好意思,麻烦您老人家来送饭,我们姐弟俩在医院食堂随便对付一口就行了……。”姐姐也的确不敢劳局长夫人的大驾。

“田曼姑娘,来到了县城,你们姐弟俩人生地不熟的,又没啥亲戚。我们家就是你们姐俩的依靠了,有啥难处就言语一声,没关系的,不管怎么说我儿子毕竟也是你们中腰站的领导吧?领导的责任就是关心群众吗,是吧?姑娘?”局长夫人说话的声音异乎寻常的甜润,深沉,很像呼出的气息那么轻,象羽毛那么柔,听了让人心里感到暖融融的。

局长夫人最后又关切地询问了一番我的病情,知道有她母子在场我们姐弟俩是不好意思用餐的,稍坐了一两分钟,就起身告辞了。人一走到了门口,局长夫人又停住脚步,依恋不舍地抓住了姐姐的手,嘱咐道:“田曼姑娘,伯母一见面就打心眼里喜欢上你了。伯母准备了一顿便饭,晚上让永生开车接你到家先认个门,姑娘,你不会不赏伯母这个老脸吧?”

“不——不不!我真的不能去,那太给您老添麻烦了……。”姐姐急忙推辞。

“姑娘,这么说定了,啊……。”不等姐姐再说什么,那母子二人转身走了。留下姐姐一个人呆立在门口,脸上显出极度为难的痛苦表情。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今晚无论如何也不能去赴这个鸿门宴,弄不好又要上鬼子当了……。”

没想到姐姐第二天躲过了“鸿门宴”,人却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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