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七十 各自安天命
【1】
五月初一前天晚上,肃言抵达长安,薛燕守在门外左右走动,肃言与萧鸣凤在屋内讨论行动方案。
约莫一个多时辰,肃言从房里出来,两指点点薛燕肩头,笑言:“阁主叫你进去。”面上是暧昧笑意。
薛燕一个冷眼过去,肃言后脊一凉,身子往后退了退,让薛燕进入房间。
“我要离开几日,你多留意倪家举动。”萧鸣凤示意薛燕坐下,又道:“给你的册子好生保管。”
那本《秘闻录》上记载诸多重要隐秘的事件,若被江湖人发现,势必又将引起一场不小的变动,倪落音之所以将这烫手的山芋扔给萧鸣凤,一来是:倪落音自身没有实力留下《秘闻录》;二来:倪家家主临终前曾告知倪落音,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将《秘闻录》作为筹码。
如今倪家势力分散,人心不齐,各堂大有分庭抗礼的趋势,倪落音这才将《秘闻录》交由萧鸣凤,作为整顿倪家的筹码。
薛燕心里自然也清楚《秘闻录》的重要性,点头应允,又言:“明日便是初一,这趁戏你怕是看不到了。”
萧鸣凤面容柔和,脸上隐隐含着些笑意,声音低缓:“那你便替我好好欣赏。”
自从二人把恩怨纠葛说清,相处起来反倒融洽许多,薛燕对萧鸣凤也不再抵触,而萧鸣凤对着薛燕也更多了分柔和纵容,不似人前冷漠寡语,私下里他的话倒要比薛燕多上不少,不苟言笑的他有时也会故意说些调笑的话,往往让素来毒舌的薛燕语塞。
萧鸣凤见薛燕低垂眉眼,带着笑意,唇角也牵起一抹弧度,笑看薛燕。
“阁主,都准备妥当,可以走了。”肃言一把拍开房门,将萧鸣凤的笑意尽收眼底,眼睛瞪得滚圆,许久才道:“阁主,你笑了……”在肃言的记忆里,萧鸣凤似乎从未露出如此温暖的笑意,以往虽也见过他笑,可那些笑容背后始终带着疏离,但这次,肃言看的出,这笑出自心底。
萧鸣凤从薛燕脸上收回目光,狭长凤眼里的寒光让肃言身子一僵,挠着后脑勺尴尬的笑,薛燕挑眉歪头打量肃言,自然上翘的唇线勾起一抹嘲讽,唇形上下起伏,口型却是:少见多怪。
肃言看的一清二楚,心里气急,直接对着薛燕反唇相讥:“知道阁主只对着你笑,也不用这么显摆吧。”
这话一出口,先不提萧鸣凤是何表情,单说薛燕握在青莲剑上的手就紧了又紧,眼里神色一冷,偏生脸上笑容不减反增,语气旖旎:“有胆再说一遍。”
肃言往萧鸣凤身边又站了站,打着马虎眼:“时候不早了,薛堂主还是早些休息去吧。”
见薛燕目光不再冰冷,长舒一口气。
“我会在初五前赶回。”萧鸣凤在薛燕离开前慢道,薛燕脚步一顿朝萧鸣凤看了眼,收回目光提步离开。五月初五是端午,那日长安城定然热闹非凡。
【2】
薛燕站在窗前,看萧鸣凤跃上马背,踏着月色离开,墨色衣袍在风里扬起,合上窗户,薛燕吹灭烛火,侧身入眠。
第二日一早,倪家就来了人请薛燕走一趟,薛燕收拾妥当后,跟着来人朝倪家走。
倪家大堂里,倪落音一身鹅黄锦衣端坐上首,见薛燕来了眼睛一亮,从座位上起身上前:“你确定万无一失?”
薛燕往左侧末端椅子上悠闲一座,有丫鬟递上茶水,薛燕慢慢悠悠端起杯盏又吹了吹,润嗓之后,慢道:“接下来可就看倪姑娘的了。”
倪落音听薛燕这么说,悬着的心落下,重新坐回原位,又等了片刻,几人陆陆续续走了进来,都大约四五十岁的年纪。
在倪落音翻阅账簿时,有几人的目光看向薛燕,笑言:“这位小哥好面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今日,薛燕特意做男装打扮,一身淡蓝锦衣儒袍,举手投足将风雅尽展。
薛燕摩挲腰间玉佩,脸上带着古怪笑意,倪落音手中动作不停,出言:“他是我请来的客人。”
那几人见倪落音面色不好,心里隐约有些忐忑,朝着倪落音道:“这账簿可有问题?”
闻言,倪落音眼神冷厉,一把掷了手中账簿,起身冷哼:“王烨,你自己好好看看。”
王烨愣怔片刻,余下几人交头接耳,望向倪落音的眼神带着些诧异。
平日倪落音都对着他们客客气气,唯恐得罪了这些叔伯,可今日却说翻脸就翻脸,实在令人不解,王烨捡起地上的账簿,翻看之后,脸色大变,厉声喝道:“这不是我的账簿。”
“白纸黑字写着,你还想狡辩?”倪落音走下座椅,朝王烨步步紧逼,又偷偷朝着气定神闲的薛燕看了眼,倪落音心里也有些慌乱,声音带着些颤音,在旁人听来,却像是气极。
王烨望着手里的账簿无法解释,命人立刻将桃李堂的管家叫来核实,倪落音的表情没有半点缓和,反而越加冰冷,朝着在座之人道:“我倪落音虽是一介女流,但家主令牌一日在我手中,我一日就是倪家家主。”
“我平日里敬你们是我叔伯,信任你们,但不代表我眼里可以容得下沙子。”倪落音说的话掷地有声,连坐在一旁的薛燕也不由多看了她两眼,倒是有几分意思。
管家身后领着几个账房先生匆匆赶来,查看账本,一查却吓了一跳:“这、这明明是百两的收益怎么变成了一两,这也不对,十万两……”
倪落音冷笑:“你们真当我不学无术看不懂账簿么,拿这些来糊弄我,这之中的万两差价如何解释,真是好的很呐!”
薛燕不得不赞倪落音真是会演,为何账簿会出现如此纰漏,她心里跟明镜似的,却在此对着不知情的众人装傻发威。
“这不是原本,这是总堂派来的账房先生手抄的。”管家朝薛燕看了眼,指着薛燕叫道:“就是他。”
薛燕起身,笑言:“账簿上可都写着各位的名字,血口喷人也该找些好点的借口。”薛燕将账本上下一翻,每页上都署写着各大分堂账房先生的名字。
“既是手抄本,那便把原先的账本呈上来。”倪落音声音不高不低,盯着管家。
“账房被雷电霹中着火,原先的账本也被烧毁了。”管家低着头不敢直视倪落音,倪落音不怒反笑:“好个被销毁了,那倒是说说这该如何解释?”倪落音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王烨脸上落下豆大汗珠,李天华出来解围:“家主,这其间一定有误会,这样吧,我再去各个铺子收回进出物件的清单,命人重新整理,总之,缴纳总堂库房的银子定然不会再出差错。”
倪落音冷笑:“往年我由着你们整理账簿,不曾过问,今年审核账簿竟出了如此纰漏,你们的能力与忠心实在令我怀疑。”倪落音与李天华对视,双眼微眯,又道:“我要将这三年来倪家各处产业的账簿重新审核。我会命人将各大铺子的单子交由我一份。”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除薛燕外,面色皆是一变,窦唯冷笑:“家主未免太小题大做了吧。”粗壮有力的手臂一把扣在倪落音右肩,倪落音挣脱不开,脸涨的通红,骂道:“窦唯,你好大的胆子,连我也敢动。”
薛燕拇指与食指一扣,轻松化解窦唯手上力道,冷笑:“恼羞成怒,若是心中无鬼,又有何惧?”挺身站在倪落音面前,面容是说不出的冷厉,本是旖旎桃花眼,此刻却是满目狠戾。
窦唯吃瘪退下,杜岩从旁走出,朝倪落音道:“依家主所言便是,三日之后我们便把账簿送来。”杜岩别有深意的看了薛燕一眼,薛燕不动生色,同样打量杜岩,这人虽然外表干瘦,但眼中精光闪烁,一看便是城府极深的老狐狸。
倪落音面色略微缓和:“在此事未查清前,撤除王烨堂中一切职务,禁足知秋堂。”
王烨不可置信的望着倪落音,怎么也不会想到,平日里好脾气的倪落音一出手竟如此果断干脆。
几人甩袖愤恨离去,倪落音摆手,王烨被人带去知秋堂,薛燕击掌而叹:“真是精彩。”眨眼,桃花眼中清明一片。
而倪落音顺势整个人往椅背里深陷,擦了把额上汗渍,手心里有些滑腻,许久才道:“再多半刻便撑不下去了。”
薛燕朝倪落音看了眼,语气不急不缓:“命人连夜审核三年间的账簿。”
倪落音闻言,从椅子上坐直身子,沉默许久才道:“薛燕,倪家家主若是你,大概你不会如我一般,如此窝囊,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而我却需借由旁人之手整顿倪家。”口气无奈。
从一开始整理账簿,账簿上重要地方用墨鱼汁书写,借由雷电烧毁真账簿,水恰到好处浇到假账簿上,墨鱼汁悉数淡去,看不出端倪,再到今日借题发挥,软禁其中一位堂主,重审三年间的账簿。
一旦账簿重审,势必会发现做假账的地方,那些堂主长老定然会拿出积蓄,填补近几年从倪家得来的油水,对于倪落音来说极为有利,也顺势敲打了一些不规矩的人。
而这一切都在薛燕的计划中,令倪落音不得不服。
薛燕起身,淡道:“你是你,我是我,该是你的便是你的。”朝外走去,背脊挺得笔直,步伐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