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滂沱大雨有轮回 3
瀚州城，黎府的家主书房内，三盏灯点亮了整间屋子。
让其在大部分已经暗下去的房间中显得格外不同；从新年过年之后到现在，不到半年的时间，修武天赋最高，母亲地位高，最有机会继任黎家家主的大公子黎阳朔遇害；嚣张跋扈，平日里仗着黎伟毅溺爱，在瀚州城内欺男霸女的黎阳均被问斩；一向被誉为德高望重的二公子黎阳鸿因为包庇胞弟，被家主黎伟毅勒令暂时离开黎府，移居东郊庄园。
算上黎家那个早已瘫痪，被武王废去双腿和一只手臂，和废人无异的四公子黎阳登。
四位公子，死的死，伤的伤，走的走；难免会有人议论起闲话来。
在这些多事仆人的眼里，最大的获利者。
毫无疑问，就是家族中，那位十余年来，一直地位低下，不被家主和诸位长辈所重视的，黎五公子黎修睿；眼下，内门中，除去移居东郊庄园，在瀚州尚有余威，有大批人马愿意效忠的黎阳鸿，已无人能与黎修睿争夺继承人之位。
按照七大世家上百年的惯例。
距离王者境只有一步之遥的黎伟毅，必须放下闲杂事务，专心闭关，选出代理城主，也是未来黎家的家主。
黎伟毅微微含笑地坐在椅子上，望着与他对着面的中年男人。
男人思考了一会儿，有些兴奋地开口答道。
“家主，如果这笔订单当真，我一定可以说服其他人支持二公子继位，南境军铸造军械的订单，能够换取的利润，那可与今时今日我们收到的订单完全不同。不过，家主，我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你说，我在听。”
黎伟毅颔首道。
“嗯，可能有点冒昧；不过，我们都不认为，五公子与二公子有鸿沟之差。你为何，不愿意让五公子？”
男人没有说完，眼神有些犹豫。
不过黎伟毅已经足以明白他的意思，怅然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明白你们的意思。确实，修睿，主管城门防务多年，能力，一直都在，也有不少人认可他。论谋略和胸襟，他确实不输于阳鸿。可他，心术不正是铁一般的事实。”
“单凭，他检举了二公子为三公子调换死囚一事？”
“不单单是这一点。修睿一直仇恨，我当年对他母亲的凉薄，仇恨不断滋长，影响了他的性格；他心中没有仁念，会将黎家引上歧途。阿护啊，你应该记得，我祖父在世的时候，经常提起的合纵连横之术。”
黎伟毅笑了笑。
“记得。当时听课时有做过笔记。春秋乱世时合纵连横之术。其实，就是在面对敌人时的均衡之术。”
“对。现今，皇朝局势风云诡谲。萧氏势大，我们不能与之为敌。与萧氏结盟，可以换取黎家的平安；况且，黎家控制云瀚精钢，对皇朝军械铸造，有举足轻重的作用。阳鸿继任家主之位，能够在帝都三权族争斗中，为黎家换取更大的利益；至于修睿，他恨我，没关系。可是他是好战之徒，他会将黎家卷上和萧氏的对立面。阿护，你也知道，这是家族内，哪些人希望看到的；你，不希望吧。”
“这是自然。”
黎护点了点头，肯定地说：“安安分分地做生意，是我想要的。”
“南境军大批军械铸造的订单，能够弥补我们与萧氏达成约定带给你们的损失。希望，你能全力支持阳鸿。”
“家主请放心，该做的事，我一定会做。那，我就先走了？”
“好，不送。”黎伟毅点头。
黎护走出黎伟毅的书房，将门紧推合上。
“旦叔，怎么了？你看上去一直忧心忡忡的。”
黎伟毅与黎护交谈时，黎旦立在一旁替他更换香炉当中已经燃尽的一盏香。
他看得出，黎旦在换香的时候，脸上一直有忧虑的神情，打开盖子和摆放香炉的时候，都有点心不在焉的；以往，黎旦做事都很认真。
“没什么，只是，家主；我不知道为什么，从昨夜开始，心里一直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黎旦苦笑着将香炉的盖子合上，说：“家主，会不会，太匆忙了些？”
“匆忙？你是指，我为阳鸿做的安排？你觉得，太匆忙了？”
黎伟毅凝神说。
他有很多不为外人所知道的习惯；包括黎阳鸿和文绮梅在内。
譬如，他其实非常重视这位看上去，无足轻重的管家。
黎旦在一些事务上提出的意见，黎伟毅都会认真斟酌，考虑；要能够给黎旦一个交代，也能够让自己对自己的答复感到满意。一定程度上，黎旦的意见，对他来说，比黎家的几位元老都要重要。
“倒也不是……反正感觉，就是怪怪的。家主，既然老家主暂时在后院清修，等到明日家族大会作出有关代理城主人选正式决定后再离开；诸多事情上，你还是要仰仗老家主的。”
“这一点，我明白。不过父亲的意思，明日家族大会，他只会旁听；具体的会议，由我来主持，各方的意见，也应该由我，来平衡。”
黎伟毅回忆起在黎阳鸿离开的那日深夜，与黎英学促膝长谈。
家族内变化诸多，黎英学也只能无奈摇头；父亲将大权交到他手上，是因为当年，他是父亲的独子，也是对他的信任。
“伟毅，你记住一件事。在任何情况下，家主之位的继承人，你需要也是必须考虑的几个要点里。第一位，是稳定，其次，才是他的文才；武道修为，其实是最后的，废掉了小四的萧琬瑜，弱女子之身，却能以无双智计缔造让萧家忌惮的问天楼，就足以说明这一点。阳鸿，确实呢，在阳均的事情上做的有些过分了；偷换死囚犯，为道义所不容，为律法所禁止。但相比修睿，他是最能让黎家稳定发展并且兼具才能的人。从他能够名列天策榜，你就看得出，定品盟同样认可他的才能。”
黎英学拍着他的肩膀：“为阳鸿取得支持，给修睿安排一条合适的路，就退下来；黎家需要第四位武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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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能明白老家主的意思。”
黎旦颔首说：“五公子，也是家主你的孩子。二公子选定为继承人，在三公子一案上，难免与二公子母子有了积怨，有必要，为五公子安排一条合适的出路。依我看，五公子曾受教于太白宗。不如，联系萧氏，安排五公子，进入太学宫？”
“太学宫，萧连城掌权的武者组织。嗯，这不错。适合他，而且，也不会有太多的危险。”
黎伟毅点头说：“有必要，我写一封亲笔信给萧正初。首辅大人太忙，怕是没有时间理会我。”
“家主言重了。若你亲临，他也一定是会见你的。”
“哦？是吗。”黎伟毅站了起来，指了指窗外，远处黎府内还亮着的一间屋子：“旦叔，那是哪？”
“那啊。是仆人们洗衣服的地方，原先。”
黎旦犹豫了一下，说：“是五公子母亲，生前居住过的屋子。”
“去，你安排一下。找个人过去，让他们换一间屋子；把那间屋，腾出来，即使空置着，也不能再让他们洗衣服了。让几个人，打扫一下，把整间屋，都收拾干净。”
“是。”黎旦点头，立刻推门而出，吩咐立在门外的仆人去办。
“老了，真的老了。今时今日，再想要酒后乱性，也怕是不行了。”
黎伟毅自嘲地一笑。
想起那日，那个因为他醉酒，被他强行按在了床上，连反抗余地都没有的婢女，无奈地摇了摇头。
“若是，还在当年。随父亲，出征东陵关时……”
他十七岁那年，八王叛乱。
瀚州守备师倾巢而出，奉旨勤王。
那一战，除许家鞭长莫及外；黎，纪，王三家兵马从三处合围，呈弯刀之势从背后进攻叛军。
可惜，那一场战役，成就的是萧家那位，当今天玄第一强者。
黎伟毅至今犹记得，东陵关之上傲然而立，一指摧万军的那位青衣。
一袭青色长衫，他身形之下，是数以万计，穿戴着残破盔甲以各种姿势倒下的尸体。
萧氏青衣在，万年长辉耀。
“愿以此身，护我皇朝。”
黎伟毅喃喃着说出当年他说的那句话。
“萧正征，你父亲为你留下了最好的基础。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做到你想要的吧。我已经不打算和你争了。黎家，在旁当个看客就够了。也许，我和阳朔一样，只有做武者的能力，而没有做领袖的天赋。”
黎伟毅清楚，他绝不可能拥有，如同萧氏那位的野心。
“咦，那好像是，修睿。他去那里作甚？”
隔着窗子，黎伟毅看到远处的黑衣身影，向东院而去。
“哦~估计，是去阳登那了。”
想到那个已经瘫痪在床许久的四子，黎伟毅又有些忧虑，得为他娶一个妻子了；当年许瞳臻当着他的旁打残了黎阳登，离开之后，黎伟毅当即为他找了瀚州城几位最好的大夫前来诊治。
大夫说，双腿和一臂的筋骨完全被打碎，已经不可能续接。
但青冥剑王手下留情在，黎阳登的生育，应该不受影响。
以黎家在瀚州的权势，为他寻一位年龄合适，姿容还过得去，能够服侍他的妻子，应该不困难。
“旦叔，你来一下……我有一件事情要托你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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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府，东院
容颜清丽的蓝英默不作声地跟在黎修睿身后，身旁偶尔路过的仆人都会时不时地看一眼她。
“到了，就是这。小英，把两个盒子给我。”
“是，公子。”
蓝英拎着绳子的右手伸出。
黎修睿目光忽地停在了她的手上；本该白嫩如玉葱一般的指尖，磨出了五个老茧。
“小英，辛苦了。”黎修睿接过了袋子，修长五指抚过她高高束起的秀发，眼神柔和地看着她。
“公子……”
两人眼神对视。
无言，沉默。
黎修睿笑了笑：“和我来吧，我要见见我那位四哥。”
“好。”
黎修睿和蓝英一前一后走进小院内。
院子空荡荡的，只有一位正在扫着地的婢女，看到黎修睿入内，躬身道：“五公子。”
“嗯。四哥，还没睡下吧？”
“四公子，正在看书呢。”
“看书！？听说，这么多年，四哥变了不少。看上去，他们说的是真的。”
黎修睿回首说：“小英，你在外面等我。四哥，应该不太喜欢见生人。”
“是，公子。”
婢女有些好奇地瞥了一眼这个立在原地，纹丝不动，侍女模样的女孩。
黎修睿上前推开了门帘，走进这间小的不能再小的屋子。
左侧入眼，是一张小圆桌，两张椅子；和靠着圆桌的一副拐杖，右边不到三米半的距离，就是一张木床。
一本普通的书典被握在手中，一页接一页，有些艰难地翻动着。
被子盖着之下，是两条已经枯瘦下去的腿，和还算健壮的上半身完全不同；神容倦怠的青年左臂皮肤白皙，细的与身躯不符；唯一正常的是握着书卷的那支右臂。
“四哥，原来真的是变得爱读书了。我的印象，似乎还停留在那个左拥右抱的四哥身上。”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可惜，我这个过，太大了些。”
青年放下手中的书卷，转过头望着黎修睿和他放在桌上的两个袋子。
“那是什么？”
“为四哥带的，两笼蒸包。”
“嗯，你还记得我以前喜欢吃这个，有心了。”
黎家四公子，已经几乎被世人所淡忘的黎阳登笑了笑，说。
“四哥，几年了。就这么躺在床上，甘心吗？”
“甘心，或者不甘心。又有什么用，听说，老三死了？”
黎阳登垂首说着：“我问他们，那些仆人也不把我当个人看，只是敷衍着回答我，不清楚。”
“是。二哥原本准备调换死囚犯，是我把三哥给抓了回来。”
黎修睿淡淡一笑：“还顺便杀了几个二哥的手下。”
“呵，二哥就是这样啊。我不是他的同胞，不会为我说一句话，可老三不一样。当年我因为几句戏言，被青冥剑王所废，也不见他为我说一句话。老五，我知道你和二哥在争继承人的位置。开门见山些吧，你是想要，我为你说动几个人，对吗。”
黎阳登眸光微动。
“三哥和四哥都一样，都是有天赋之人。只是都因为顽劣，毁了前程，可惜，三哥不懂回转，而四哥能够浪子回头；四哥，我可以向你承诺，为你安排足够合适的出路。”
“你请回吧。谢谢你今天为我带蒸包来。可你所说，恕我不能相助。”
“四哥！？”
“比起你，二哥虽然对我不好，但他是领导黎家的最佳人选；修睿，如果让你来做家主，你会是什么样。你心里，不知道吗？修睿，我劝你一句，只要你肯低头，二哥会给你条不错的出路。”
黎阳登淡淡地说。
黎修睿皱眉。
他没想到，早年被废掉双腿一臂，受尽屈辱的黎阳登。
这个在床上躺着的废人。
竟然有此心性，拒绝他提出的条件。
他今日前的两个目的。
第一个很简单，简单地看望一下这位除他和黎阳鸿外，黎伟毅的儿子；第二个，是为了黎家武者中的两位领袖。黎阳登与黎阳均曾经相同，都是标准无疑的纨绔子弟，身边美姬一批又一批地换，作风奢华，每年购买各种用品消耗的银两占黎府开支比例极高，但是黎阳登的天赋不低，相比黎修睿和黎阳朔，他可以称得上是文武全才。
所以黎家四位武者领袖中，有两位与黎阳登交好。
在他被青冥剑王所废后，惋惜不已。
“四哥，当真不再考虑一下？”黎修睿注视着躺在床上，与他对视的黎阳登：“我能够给你的路，一定会是最好的。”
“老五，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会出言调戏问天帝座的黎阳登了。如今的我，对于她没有怨恨，只有敬佩。你应该能明白。”
黎阳登沉声说：“请回吧，谢谢你今天来看我。”。
“好。那四哥，我就先走了。”
黎修睿微微颔首，踏着步子，走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