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济世
气渐冷，头顶明媚秋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格外地舒服。
祁过已经戴上了奚明玉给他买的铁面具，那铁面具盖住了上半边的脸，露出了两个眼孔，一看就是路边摊上的孩童玩物。奚明玉找了最大号才合他的脸，只是鼻子处依旧有些不合适，祁过想自己的鼻头迟早有一要被这玩意给压塌了。
少时常有人过祁过鼻子高而挺拔，不似祁连的塌鼻子，最是好看，祁连时常笑，自己的鼻子曾经也是这般的高而挺拔，不过在年少时碰了壁，落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祁连这个碰壁，也有一语双关的意思在里面，祁连早年间也曾入仕于武帝朝，只可惜久不得志，恨朝间紫云党党羽遍布，一味主和，处处掣肘主战派北伐，教使武帝平生最后一次北伐无功而返，愤而辞官，转而经商，最终才有了这一番事业。
坊间传闻祁连之所以可以在短短几年间，从一介书生成为了一方富豪，其间暗有庙堂上的人相助，不过这种法也是猜测罢了，并无什么证据，流传过一段时间后便再无水花。
“到时候我找人为你把这面具修一修就是了。”奚明玉道。
“我也就随口一提罢了。”祁过挠头。
奚明玉对他吐了吐舌头。
现下涝灾已经过去了把月有余，整个城市都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毕竟早涝兵役这事，每年总会来那么一两次的，早该习惯的，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的。
“人间疾苦，当权者还当是太平盛世，真是可笑得紧。”奚明玉眼见着这一切，不禁嘟囔道。
“这话可万不能乱。”祁过连忙伸手遮在了奚明玉的嘴巴上。
“你心里也是同我一般的想法吧。”奚明玉对他笑笑。
祁过内心确实也是同她一般的想法，只是这话万不可光明正大地出来，一教人发现，奚明玉怕是要被真的官兵给追捕了：“我其实也差不多吧，这是这话你和我也就算了，千万不可再和别人。”
他和奚明玉两人一前一后地在街上行走，奚明玉一副对周遭的一切都很新奇的模样，像是个有钱人家的姐，平时深居于高墙大院中，对贫民百姓常见的种种都是从未见过。
他想起老师和他的，奚姓是国姓，开国太祖赐姓功臣，奚姓之人往往非富即贵，想来奚明玉也是这般身份了。
而自己虽然家境不错，但是毕竟士农工商，商贾终归上不得台面。
祁过忽地感觉自己与奚明玉之间多了一堵厚厚的墙，高得教他强越不得。
“你快跟上来呀。”祁过想着想着脚步就停了下来，奚明玉在前头催他。
“来了。”祁过才忙回过神。
“你看前面那家米铺。”奚明玉像是又发现了什么，她眼神好，远远地就看得清楚，“他家的价钱可不对。”
“价钱不对？”祁过一愣。
“柴米油盐是立民之本，自我朝太宗皇帝以来，向来都是价由官定，以防遇上了什么灾疫，为商者借机哄抬物价，发些国难之财，以至于饿俘遍野。”奚明玉给他解释道，“可是毕竟这条规矩是由太宗皇帝定下的，到如今也难免太过于久远了，阳奉阴为之人也不少见，但是只要定价不过于离谱，官家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这我也是明白，只是你看那家实在是奇怪。”
“是他家定的价太高了吗？”祁过问，现下这个节点，涝灾刚过，若有黑心商贾妄图从中牟利，怕是要死不少的人。
“不，”奚明玉摇了摇头，“他家的价格反而比官府定价还要低上了许多，你看那家米铺前面，都是些皮包骨的流民，我就是好奇是哪家的商人做起善事来了。”奚明玉低镣身，牵起了祁过的手来，“跟我上去看看。”
祁过被她牵着，手心全是少女皮肤细腻的感觉，心头动了动。
“这是……”祁过本来心思都全放在了奚明玉的身上，刚刚也不过是随口应和了她几声，而直到了被奚明玉带到了铺子跟前，他才认了出来米铺门前的旗杆上，画的是半弯月牙，这是他们共月庄的记号，喃喃道，“我家开的铺子吧。”
“是这样的吗？”奚明玉笑笑，“无奸不商，我还以为你家也是那种敲骨吸髓之徒呢，没想到确实喜欢做善事的人家。”
“这可千万不是，”祁过连摇头，“父亲对我过，行走江湖最重仁义，要是做出这种事来，我家还如何在江湖上立足呢？”
“这么也是，算是我错怪你了好了。”奚明玉这话是对祁过的，可是她却一直瞧得米铺前那些流民，“你瞧得他们手上的那些袋子，不过碗口大，纵是你家以这么低的价钱，他们也只能买得起这么些了，也不知是他们一家几口人几的口粮。”
祁过心有所动：“要不要去帮帮他们，我父亲给了我不少的钱，如果取出一部分接济这些流民，够他们过上用上好一段时日了……”
“你这样又能帮得了多少人呢？大炘有流民十万百万之多，你还能一个个帮过来不成吗？终是治标不治本的办法。”奚明玉自顾摇头，“真正能帮他们的人在庙堂之上，你家做的已经够好了。”
“可是能帮一个是一个……”祁过似乎还想些什么。
“你可千万别这么做，商贾之道，自有其规律，你只怕会坏了事。”奚明玉连忙打断他的话。
“这是什么道理？”祁过不懂了。
“你若买来米面免费接济他们，只怕到时候拿你米面最多的，不是这些流民，而是别家米铺的下人。到时候你非但没能救得多少人，还亏损了自家廉售的米面，盈了别家粮仓，只教有更多人挨饥受饿。”奚明玉道。
“这……”祁过是万万没有想过其中细节。
“你做生意的本领不及你父亲分毫，就别瞎忙活了，你父亲本就是意在济民，如何定价既能使灾民有口粥喝而又不使别家获利，其间自有他的打算，你放心使是。”奚明玉拍着他的肩膀。
祁过沉默了许久：“时候我父亲教我读杜工部的诗，有一首蕉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诗里是这么的，”他顿了顿，“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下寒士俱欢颜，风雨不动安如山。”
“何时眼前突兀见此屋，吾庐独破受冻死亦足。”奚明玉为他接了下去，“杜工部当为诗圣，虽在官场上不得志，却依旧心系苍生，胸怀国事，实为可敬可叹。”
祁过继续道：“我父亲与我，要我长大以后成一个有用的人，济世安邦，救民除难，再不教这些贫民落魄至此，我常向先生讨教过治国齐家的道理，可是只恨自己商贾出身，三代内不可取士。”
“你父亲已经为你铺了路，你还用科什么举吗？”奚明玉笑笑。
“铺路？铺什么路？”祁过一愣，“我父亲从未与我过什么做官之类的话来，我也没见他怎么为我打通过关节。”
奚明玉也是一愣：“你这是装什么傻？你自家的事你还不了解吗？”
“我当真不明白你的话。”祁过认真地道。
“我知道了，”奚明玉突然明白了，“你父亲只怕没和你过，也难怪你不知道。”
“我父亲他瞒了我什么了？”祁过下意识一问。
“我不太好告诉你，嗯……”奚明玉顿了顿，“若你几个月后伤势有所好转了，你亲自回家去问你父亲就好了，而若是没有好转，不知道也就不知道了。”
“这……”祁过似乎还想再些什么。
“这事就先放下不提了，我觉得你刚刚这话的极好，济世安邦，救民除难，再不教这些贫民落魄至此，如今朝廷上有三佞乱国，党羽遍布，他们只顾私利而不及全局，你这份心可比他们要强多了，”奚明玉罢伸手按了按祁过的头，“教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喜欢……”这话得祁过脸颊一红，也不知奚明玉口中所的“喜欢”是不是他所理解的那个“喜欢”。
“喂喂喂，起开起开。”就在他们话间，忽地有三两家丁模样的人围上前来，这些人手上都握着棍子，往人群中乱打，这些流民不消一会被打散了开来，米铺前长长的队伍转眼间就不见了，而后他们又杵着棍子立在米铺门口，教那些流民再不敢上来。
祁过一愣，想上前去阻止他们，手上却被奚明玉一抓：“大概是同行们嫌你家的米卖得太便宜了，抢了他家的客人，坏了他家的生意，所以才来搅和的。”
“可是总不能让他们就在门口这么杵着，这样下去我家的生意该如何，这些流民该如何，总得有人出面的。”祁过道。
“你以为你现在在是祁家少庄主吗？你现在是我的哥哥。”奚明玉提醒他，“会有人出面的，你就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