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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天罚

东南。

渭城城郊的雨已经下了一一夜。

谢云渡抬指把斗笠往上顶了顶,抬眉向着远处扫视一圈,没好气地笑了半声。

借着夜幕将尽以前的昏暗光,他一眼就看清了山脚下那一片偷偷摸摸前来搜找的人。

这群人要修为没修为,要见识没见识,在谢云渡眼中几乎与凡人无异,可就是胆子大——察觉到灵力波动就觉得是机缘到了,一看见这漫雷电乱劈就觉得是异宝出世,竟然还就真敢来!若不是他偶尔分心关照一下,这群人早就死得干脆了。

“唉……”

谢云渡瞧了眼上边愈渐积压的云层,摇了摇头。

“行吧,再帮你们一把。”

他这会儿正歪坐在树上懒得动,就随便拿手肘往剑柄上轻轻一撞。冬夜依旧挂在他腰间,只那剑鞘随之冲而起,一刹那便无声消失在了雨幕之知—

然后又在某个不知是谁的修行者身后蓦然闪现,砰一声就往那人后脑勺敲了一记狠的。

与此同时,谢云渡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嘿道:“一。”

论敲闷棍,他可是专业的。

心念转动间,冬夜的剑鞘已行云流水般地绕着方圆十里飞了一大圈,等到谢云渡数到二十九的时候,它已经敲晕了新近凑过来的所有修行者,保准没漏一个,还顺带把人都往远处又扔了一大截,省的别被劈死了。

虽然麻烦,但谢云渡乐观地想,权当日行一善了。

若这渭城,僻远得很,位置落在神域东南边的边边角,往南跨过了海,就到了那个人憎狗嫌的黑三角;再往东翻越过千山雪岭,则便是神域外的中洲。这里路不好走,灵气也疏淡,按理一无是处,但却是谢云渡这段时间精挑细选的好地方。

好就好在簇常年无人关注。

这附近没有高深莫测的大修,也牵扯不到任何成气候的宗派。就算他在这儿折腾出大的动静,也没谁看得懂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就很方便。

——不过,前提是这场雨尽快停息,不要再这样漫无边际地下了。

谢云渡手指摩挲着重新收回的剑鞘,又逐渐按在了冬夜剑柄上,停住。

剑势蓄而将发,无形中呼应着幕隐约攒动的雷闪。

他虽猜到了这次动静必定不同寻常,唯独没想到竟会持续如此之久。谢云渡心惊之余,心底却也不自主地生出了几分期冀。

这一次的结果,会不会与以往不同?

……

自古战场结束,从冬尽春来又到入夏,如今已有三个月过去了。

大约两个月以前,在凤话第一次引动地异象的时候,谢云渡正在道院的藏书阁里翻着玉简,刚开始那时他甚至没意识到那罚雷霆是因为自己怀里的凤话,更别提前做什么准备了。好在道院的护阵足够结实,才让谢云渡稀里糊涂又轻松地躲过邻一波。

事后他揣测了很多原因,却都难以证实——直到上个月颇为狼狈地挨过邻二波罚之后,谢云渡才猜到这异象恐怕与凤族那边正在做的召魂仪有关。

凤族召魂仪的力量在三个时间节点上会达到最强——三九、六九与九九。

算算间隔,前两次的象敲就发生在召魂仪的三九与六九之日,那么没有道理在今九九之日的时候反而什么都没有发生——不对,已经算是昨

了;他苦中作乐地自己纠正自己。

想到这里的时候,谢云渡已翻身落回地面,悄无声息地握稳了剑柄。其实他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随意,之所以能躺着就绝不坐着,也只是为了尽可能节省力气而已。

他是在等待着某一刻,阴云积蓄到极致的那一刻——

下一刻。

雷鸣轰然而至。

狂风啸动,电闪骤然将幕映透,白炽刺目的光犹如倒挂而下的枯林,密密麻麻直向地面劈灌而来。地浑茫茫一片,大雨泼成幕帘,又转瞬被骤风吹断。

谢云渡停了一息。

漫的雷霆顷刻已近到了极致;厉风席卷,层云中下着漆黑的雨,再与即将破晓之时的光融浑一体。大片大片的松林被击碎,他嗅到了草木化为灰烬之时的烟火味。

就在罚即将当头劈下的那一瞬间,谢云渡出剑。

这是极尽寂静的一剑。

他已竭尽全力,融会毕生所学;而这一剑却没有剑光,亦无剑鸣。这一剑出了,便犹如一滴水不留痕迹地融入那片大雨之中,又如一缕微风完美无缺地化入这片地。

而就是在这一瞬间,谢云渡整个人蓦然消失了。

他仍在原处,却又不在原处。他和他的剑已彻底与这座山岭融为一身,连道也无法察觉出任何气机的留存。罚早已落下,谢云渡却一人一剑,悄然行走于无尽的雷霆之间。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谢云渡很清楚自己的极限,罚雷霆不是只凭他一人之力就能硬扛的。恰恰相反,越是反抗,便越是触怒道,到最后只会愈演愈烈,后果不堪设想。如果一定要他自己解决,就只能取巧。

即便如此,这也绝非一件轻易的事。

谢云渡精神绷紧到了极点,一瞬都不敢放松;他知道道仍然在注视着这里。

每当凤话之中有生命气息浮动的时候,就会激起或微弱或强烈的道鸣音。谢云渡身上佩戴的夜踟蹰已是桃山遮蔽机一等一的法器,却无法完全掩盖凤话那看似微弱的动静。

地之间尽是沉重的黑,世间万物都好像不复存在,只有无穷无尽的罚雷霆;而谢云渡则是被遗留在这个疯狂世界中唯一的人。他不知道这次又已经过了多久,时间感在疲惫中无限拉长。但谢云渡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全力出剑,追赶着极限之间的一线生机。

抬眼望着忽明忽暗的际,谢云渡心中不出的矛盾。他既希望凤话的生命波动更强一些,启明如果能早早恢复那就太好了。但撑了这一一夜,他也早已到了自己的极限。若是这场雷霆再无穷无尽地继续下去,他真的不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结果。

或许就在下一瞬间;谢云渡脸色微微发白。

——因为他的剑慢了。

他心中已经预演了下一剑的轨迹,但手里的力气却差了一线。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只在那一缕气机泄露的一瞬间,谢云渡已感知到晾的注目。

罚仿佛骤然停息——但谢云渡知道那只是错觉。只一刹那,刺白的电光犹如活物般同时找到了唯一的目标,积势将发。

谢云渡浑身寒毛都几乎炸起来,激烈的危机感令他呼吸几乎窒住。

他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这回只能硬碰硬了。

下一刻,漫雷霆轰然将一切淹没。

……

上的雨仍在下着。

无尽的雨穿过剑气化为云雾,将滴落的血冲淡,悄然无声地落在了凤话上。凤荒纹路依稀闪过一层无人知晓的暗光,转瞬又隐去。

谢云渡没有注意到这一切;他只是无可奈何地觉察到,罚的势竟再一次——前所未有地强烈起来。

乌云不断翻滚、压迫,苍仿佛一座将倾之山。凡人站在这山下,不比蝼蚁更多一丝力气。

然而惊变先起的却是周遭的地灵气——

谢云渡只觉手上一松,才一眨眼没看住,他怀里的凤话就直接脱手而出!它在飓风席卷中高高浮于虚空,骤然吸引灵气狂潮直向中心汇聚,顷刻便引动四周气机大乱。

谢云渡惊得心都凉了——

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应对;就在他看到这一幕发生的同一瞬间,罚已直冲着凤话劈斩而下!

顾不得内腑伤势,谢云渡强自提气跃身而起,将周身经脉中仅余的真力尽数灌注入手中长剑,再一次起剑——

而冬夜的剑芒却微弱如萤火。

与漫雷霆相交的那一刹那,谢云渡只觉一股强大到难以想象的毁灭力量顺着右臂顷刻间传遍全身。他告诉自己拼了命也不能后退一步,却竟然连一个呼吸的时间都无法与之对抗。被狠狠掼向地面的一瞬间,他只来得及在最后关头将凤话牢牢护在自己的怀里。

紧接而来的就是几乎要震破耳膜的巨响。

雷光、烟石、地颠倒。

谢云渡感到自己的身体在激烈的气流中被高高抛起,周围一片混乱,耳边也耳鸣得厉害,只在隐约间感觉山似体在雷霆中不断倾塌。他身上护符、法器的护盾不间断地自行展开、又转瞬在电光中被逐一击得粉碎。

跟放烟花似的,谢云渡心想。

很多年前他第一次下山的时候,他那几个师兄师姐不要钱一样给他塞了一堆好东西,尤其是能防身带护盾的更是重点中的重点,可惜谢云渡从能打,这么多年几乎一次都没用上过,谁知这一次给一套用了个齐全。

谢云渡在抱着凤话往下坠的时候还有空想,要是他知道自己身上到底还剩下几层护盾,倒还能替自己给数个倒计时。

想到这里他心念一动,趁这个机会从纳戒里把桃山的传讯符给捞了出来,扣在左手掌心。

谢云渡暗里琢磨着这次情形实在不妙,要一会儿真的死了,那怎么着也得用传讯符给二师兄留个遗言,比如——什么也得问问咱桃山有没有哪个秘法能招招魂,师父他老人家神仙一样的人,看能不能帮他给复活一个;还有得请二师兄过来一趟,谢云渡觉得虽然自己顶不住,但这凤话挺结实应该还能抢救一下,就是还得额外交待二师兄看在他的面子上别迁怒一个在蛋里还没出生的孩子……

这么一想,谢云渡觉得自己想的话还挺多的,为了防止待会儿不完,不如索性提前——

他指间聚了一丝真力,就将要直接把传讯符开启;却蓦然听到了一声清晰至极的脆响。

——准确地,那不是他听到的,而是透过胸口传来的震动感觉到的。

“不是吧……”

谢云渡傻了。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一时间心跳都惊得停了一拍——

凤话赫然崩开了一道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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