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六章 艰难交谈
“若未猜误,她便要借此契机出手。可还有一事不明,既已胜券在握,她为何不在众目睽睽下挑破真假,而单要来见我,并暗揭这物的不寻常由来,当真只为逞强示威之故?”
觋苍隐去面上讶色,稍一思忖便有了猜测,神色凝重说:“甘扈少时随族内一冷血鳏夫长大,后又受族主青睐,躬身教导,行事干练狠绝,断不会做空无意义之事,此番找你,或念及昔日族主旧恩,欲驱你远离,如若不然只会毫不留情解决你这个‘大麻烦’。”
峣玉知晓,他说的“大麻烦”不无道理,可是她会念旧吗?
正侧首思索间,觋苍又意味深长问道:“那石令,你可曾交至她手?”
峣玉茫然晃了晃头,面对甘扈自始至终她并没有放松戒心,他的怀疑显然多虑了。
觋苍狭眸一颤,朝远处望了一眼,“那便是了。管事的族人中,巫术不精者,唯我与一个身子欠恙的女官而已。你上当了……”
峣玉如被戳中滞穴,一瞬明白过来。她怎忘了那神秘又强大的邪术,还以为能勉力抗衡一时,谁想不过是案上肥鱼,由其刀俎,别说是小小的避眼之术,她想做什么做不到呢?
既如此说,甘扈便是对她说谎了,那么,是否意味着夏齐光并未与她沆瀣一气,而又是她酝酿的另一桩要事?
复杂的事实令峣玉脑袋抽痛,目光顺着下沉的余晖暗下,适时一头毛乎乎的郇劜兽庞然现身,峣玉被它一拱,诧异回头望了一眼,绿墨般的丰沛草场上除了游散或三两结群的猛兽外,并未有人的痕迹。
也是奇怪,被她刻意圈在北帐外的实华怎会跑来?随她一道来的浓髯族人是回了吗?
峣玉心神交瘁,无力探究许多,身子后仰,沉甸甸压在实华身上。这几日峣玉显然无暇看望这一位好伙伴,些许的急躁不安过后,那兽便平息重喘未有了动静。
“没用的……”
一会儿后,觋苍平静的声音随过耳的凉风一道来,峣玉听出了深深的无奈,久久没有说话。
又是一声轻弱的叹息入耳,何时起这个苍发瘦面,嫉恶如仇的驭奴使多愁善感如厮,仁慈接连发作,倒是稀奇。
“你自说巫术不精,却敢偷了周紫施术的坠链,妄寻她回来,怪不得双目斥血,险吓死个人,真是疯不可医……”
峣玉漫不经心说完,也不看他一眼。
可觋苍一直看着她,在他眼里,苍凉夜幕下的她佝偻扭曲,眼眶内泛着黑黑的死灰,僵硬的身子一动不动,才可谓是疯癫魔怔。
没来由的,他想伸一回手,可是眼皮异痒一眨,才发现自己同样深溺冷潭中,不可自拔。
“我说的是你,不可能了,一个废物便是再一无所能,都当懂得贪生怕死,人之常情,岂能不知天高地厚,两脚上赶子闯上绝路。去寻那个人吧,至少,我不会出尔反尔……杀他,更不会因你出尔反尔……杀了你。”
峣玉赫然一惊,疾正坐起身,直直盯他顷刻,低声喃语:“怎么可能?你……不找她了吗?”
明明因那形单影只的背影而顽劣赍恨,却为何临近终途而滋生黯悔,说起来,自己到底有多么遭人悲怜?可值此惊涛骇浪之时,于她而言,可怜及不上可恨,怜情不过余赘罢了。
觋苍眼色黑寂,并未回答她的尖刺疑问。
“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峣玉侧头又问。
何时起,她也开始细心琢磨旁人话语,学会了一隅三反,兴叹却对付不了甘扈,以及……周紫。
觋苍低笑一声,将手中攥拧成结的杂草扔远了,又用手支颐,以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看她,散乱的白发被风遮却了大半眼瞳,他依旧默默不语,只盯着峣玉兀自愣神。
当然,那眼神轻巧“越”过了她。
每一次,峣玉皆想,若一切尚未更改,停留在觋苍眼前的人是周梦,到如今眼前人是否能堂堂正正,风光平静地看“她”一眼。
要知道,他比周梦长了不止十岁。
他便如此失神到胧月攀上,数双精亮的幽眸在夜幕中隐隐绰绰,刺目耸人。峣玉浑身被寒气浸透,毅然起身欲离,适时,觋苍也脱离而出,紧随站起,只不过枯韧大手却狠狠捏在她肩头,眸子凌然幽冷,高凸的喉结抽动,“我已经让步了,你还想怎么样?”
“……”峣玉一时惊异,目不转睛盯着他。
冷笑从他扯开的嘴角中缓缓流出,“一开始,我就清楚你是个祸害,夜里白天,我都在看着你,早瞧透了那令人生恶和不堪一击的怯弱。那一夜,若非以巫医的丹药护住那人命脉,他岂能撑到你大发善心,舍从兽皮里钻出看一眼,一早断气了。得了吧,我见过你所有的丑陋窘态,何必再自欺欺人?若非因你,会绵……岂死,铁婆岂死,符崇岂死,周紫……岂死,梦儿……又何需魂不归身?而我又怎会如此……狼狈?”
“……觋苍……你在说什么?怎么会……怎会全因我而死?,会绵之死至今尚未十分明确,你知道的,铁婆更是因卜祀问神,泄露天机而死,还有那日符崇……”
峣玉脑中充斥了一阵阵的轰鸣,失去了冷静胡乱晃头,可不知为何,意识混乱之际,心里还是泛上了一股不应属于她的心疚。
为何?面对觋苍骤然翻脸的恶言指控,纵使她有千百般理由解释,却为何始终不能理直气壮。
觋苍继而打断她的“窃窃自语”,遒劲的手掌愈使蛮力,口气重重道:“你难道未曾想过下一个死的是谁吗?”
峣玉肩头痛抽,一动不动,惜字如金。
一声失望的冷哼落下,“你以为灵儿会如何?是下一个,还是下下个,抑或是……最后?斩草必要除根,你当真未想过她活不过一岁,没有了周紫的护佑,胜败……皆是一死,甚至,甘扈会先一步动手,不留后患。”
觋苍终于瞧见她黯淡惨白的脸色,以及盯着自己的那双无神灰眸,他倏觉心中一凉,眼眸胡乱一瞥,却瞧见一个在风中隐约的身影。。
遥远的黑色里,那人也同样在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