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她心里的声音
峣玉随口完后,便漫不经心倚靠在床柱,眼神落在她已覆抹过药膏的手背。
符崇的身高不算高,却极其瘦弱,十多岁的男孩站在床前,神情却像是一个经历过倥偬人生一般的大人,可是此刻,他眼中倏然折射出的光芒又让峣玉确信眼前就是一个孩子。
也许,巫族中自生长的孩子皆这般诡异冷漠,也许幼的周梦比之眼前的符崇还要不如,峣玉知道那必然是一个习惯了孤独和冰冷的幼孩,不定连跟随的影子都会感觉到厌倦。
这便是周紫当年积攒下来的愤怒,被挚爱背叛的痛苦和“觉悟”。
“符崇没有好奇之事吗?”峣玉见他将眼中的新奇一瞬抹去,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符崇便慢慢开了口,“族人都言外面的世界壮丽多姿,栖居在那片大地上的世人生活随心自由,日日盼着离开,符崇想知巫灵所见如何,是否真要比这合顶山好上千倍?”
符崇的问题简单却又深沉,峣玉心中应有明确的答案,但此一刻又有些迷惘和不确定。
她竟莫名对合顶山有了一丝好感,若不是周紫破坏了古老深山中原有的安寂和深幽,此合顶或当真是日月所出,古刹芳魂,长久沉寂。
峣玉微微沉吟了一会儿,她想不出该如何表达,巫族人血孽深重,她却偏偏想唤醒藏在眼前这身躯中的一丝仁义与正直。
也罢,便算是她多管闲事吧。
峣玉一句话也未,毅然抬眸,自撇去眉目中邪恶意念,视符崇。
符崇微微愣怔,双目一眨,又眼神不离。
与其心中千百句谆谆话语劝诫,倒不如耳目由心,由路途所见阔河大川,辽阔土壤,禾穗吹荡,清风满山,世人自有真心在,沧眼看过满釜,你道是清风明月生自在,却未想乱世纵枉一滴泪。
有人寒夜凄凄抱冷字,有人月夜独贪旧空音,一颗孤心向沉沦,愿作人间远足兽。
有人以命易命不足惜,更有人尸骨踏入脚下土,身不由己狠毒欲,皆生生葬了他人。
峣玉未有余裕注意符崇的神情,不过她却能感受到,这一个僵硬的孩子在撼动,也许是为山外的新奇之物所惊,抑或是是听懂了她心中的一点躁响。
大约一炷香时间后,符崇的嘴巴动了动,而后轻轻道:“有人在唤你,巫灵何不继续入眠呢?”
罢,那薄弱的身子转过,赤裸着的双脚一步步走远,脚底亦隐亦现,峣玉清楚瞧见那中心踩着的一片树叶。
那树叶一掉,不定会发生什么。
但是峣玉不知道,她也绝想不到那片树叶会有一日为灵儿所落。
巫女二人入内服侍她,峣玉却是一点食欲也没有,挥退了巫女,她欲再好好睡一觉,只因迫切想知道有谁唤她的名字,符崇是由她口中所出,却又是有人在唤她。
峣玉觉得自己脑中乱七八糟,骤然又想起方才彭姑交代符崇之言,外面有人想杀她,究竟又是谁?周紫真正的敌人究竟是谁?
觋苍?铁婆,彭姑,会绵……甘扈,抑或是方才而来的符崇?
峣玉唯一可以确定的便是上次在石室内下咒害她之人便属真凶一派。
腹中之子将要待产,届时大杀下,周紫定然不会手下留情,巫族密谋计策她还知之甚少,同时还要面对觋苍的威胁以及敌方暗处欲行不轨的奸人。
她之处境,勉强比周紫当年困境好上一两分,却也只是一两分而已。
峣玉脑中意识胡乱颠倒,别是睡觉入眠了,到后来坐立难安,又唤了阿烛阿黍二人,迫使自己大快朵颐,吃个“痛快”。
彭姑先一步觋苍而来,帮峣玉重新清洗和敷了药膏,脸上手上无一处不心翼翼,峣玉反倒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巫医随便涂涂就行了,这点疼痛我还是能忍的。”
彭姑见她咧开嘴一笑,深眸中竟透出些许无奈,又似想到了什么,随口感叹道:“你与她当真不一样。”
峣玉一时迷糊,便问:“巫医在族主还是周梦?”
“那孩子从不会受伤,从不会主动言语,从来皆是冷漠一人。族人憎她,族主更憎她,如今离去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峣玉并未见过彭姑如此无奈的神情,却忽思绪一转,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腹皮,不解道:“好端端,族主怎会厌恶自己的孩子?”
其实她方才结合觋苍曾的故事稍微一想,便知周紫憎恨周梦的缘由,不过是带着几分最恨之饶影子罢了,可是她却忽想试试能否从彭姑口中套一些其他的事情。
时日无多,她必须无所不用其极的去搜集消息。
彭姑却也并未多想,声音沉沉道:“那孩子未生时便为我族带来了厄运,如今想想,或许意如此,她是这般,那男人也是这般。”
峣玉自然明白他的是刑濯风,又继续道:“那巫医可见过那男人,那人是什么模样?究竟又做了什么坏事?”
彭姑抬眸瞧了峣玉一眼,微怔了一怔,:“也对,你如今代替了那孩子而活,自然想了解他的消息,可惜他却死了,也算死得其所。那人一头如墨色流瀑般的长发,有一双沾染俗世却仍旧干净的眼睛,举止沉稳而有气度,可惜心中大义却给了我族的敌人,害惨了我族。我这个快要半截入土的糟老头子自然比不上,也不敢比。”
看来是无人能解刑濯风当年之举,或者即便能解三分却也更多的是憎恨,的确,若非是他灭掉那凶狠难对付的郇劜,只怕当时的周紫已成功主宰了这片大地,将那些国家的臣民踩在脚底下不得翻身。
可惜,刑濯风终留一颗杀人悔过心,他阻挡了巫族万年来的雄心大计,却选择一直保护周紫到最后,直到自己被周紫杀死的前一瞬。
周梦而今十九,十九年来,周紫无时无刻在东仁南处的合顶山上恨着“死去”的他,刑濯风却在同越国南处的山崖底下偶尔记挂着她。
那距离不算近,却也许算不得远。
可峣玉清楚,刑濯风永远不会出现在周紫面前,而自己也不会再见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