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五章 你不能因为别人做错了,也跟着去错

仙灵堕魔他亦亲历过,一身纯净灵气被剥离,坠下云端,堕入最深最肮脏的黑暗里,比寻常妖魔还要不如。

可他那时只是自身堕落,并未沾染其他妖气,故而之后修炼,尚可静静,可余鸢却是最糟糕的状况。

她身上,混杂了无数不知名的妖气,错综复杂,与她的元神交织相融,再无法一一剥离,若不是有他的内丹,她恐怕早就丧失心智,堕为人人得而诛之的邪祟了。

唯有一种可能,会造成如此骇人的结果。

“你……吞吃了别的妖物?”

余鸢定定地望着他,没有辩白,沉默良久,苦笑了声。

“我以为你早就把我忘了……”

以这样的面容出现在他眼前,她其实已经做好了与他相见不相识的准备,没想到,他一眼就认出她了。

心头忽然泛起一阵酸涩,竟会有些委屈。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不是将内丹给你了吗?你大可……”

“大可什么?寻个地方好生修炼,再重新开始?”余鸢摇了摇头,“我做不到,重黎,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堕魔也非一日可成,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其实早就开始了……”

她周身涌动着凛凛寒气,浓墨般的邪雾缭绕左右,久久不散。

她的修为精进不少,却不像是凭自己修炼而成的。

若是没有看错,这些邪雾中还暗藏着不少怨魂,叫嚣着,发了疯地往外扑,却被浓雾困在她周围,不得离去。

无一不昭示她已今非昔比,绝不可小觑。

她说:“重黎,无尽想要蓉你体内的一半元神,必定不会就此放过你,玄武上神亦在筹谋如何挖你的心,夺回长生之血,你与其继续跟这些不知好歹的仙门中人纠缠,不如好好想想如何保全自身吧。”

“他们答应了我,只要我助他们拿到长生之血,可设法保你一命,重黎,你听我一句劝……”

听到这,重黎顿然蹙眉,狐疑地看向她。

“你与无尽玄武已是一路?这些年,一直暗中助纣为虐,命妖兽践踏人间的……是你?”

余鸢默然良久,竟没有否认,又或是如今这副不妖不魔,亦妖亦魔的模样,说什么都像是拙劣的狡辩。

只是心中怨怼,积压多年,嫉妒与不解早已融入骨血,她想不通,更为他如今的选择而不平。

“这人间和仙门早已无可救药,便是能一时的安宁又如何?你看看上神,搭上了自己的命,两次挫骨扬灰,魂飞魄散,世人可曾回报过她?”

蛮蛮擅制幻,拂袖间,便能让他在这深山中得见人间百态,战乱,争斗,永无休止的贪欲,带来的是循环往复的悲剧。

“你看看这些凡人,这些道貌岸然的贤者,他们做了什么?他们何德何能,让你们如此拼了命地庇佑?”

不止这八年,从前,乃至更为久远的岁月里,发生过多少令人失望透顶的事,即便知道自己错了,还是一错再错。

“这样的人世,如何配得上你们的庇佑……”愤恨自她眼中如星火迸溅,这些年她走过多少地方,看过多少人世丑恶,还不够吗?为何要护着这样的族类?她的爹娘,她的族人,都是为之战死,他们配吗!

“这些人就是知错犯错,不思悔改n该被妖兽咬死!都是他们活该的!”

她望他回头,盼他对这世间死心,跟她一起离开。

“重黎,跟我走吧……”

六界之大,总有个地方不必再听到人间消息,只有他们二人,好好地活下去。

“神尊已经不在了,这世间你还留恋什么呢?我们寻一处僻静的世外桃源,我会好好修炼,好不好……”

卑微的乞求,可眼前的人却只是目光淡淡地望着她所制造的这片人间虚境。

“你只能看到这些吗?”他忽然打断了她。

“……什么?”

“人之初,性本恶,无知无畏,是至纯之恶。”他伸出手,指尖轻点那虚境一角,乃一座屋舍,一处私塾。

从咿呀学语,到蒙昧孩童。

从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到饱读诗书,报效家国。

“神活千万年,人活数十载,每一步,都是靠自己走出来的,每一个抉择,却是备受周遭影响的。在一张白纸上,你染上黑,它便是黑,画上礼义廉耻,它便能步步向善,真正扭转最初的无知之恶的,是一生的经历和陪在你身边的人。”

“我若是没有遇到师尊,没有遇见长潋,或许只能在世间颠沛流离,是善是恶,尚且两说,你没有遇到师尊,也只能在人间游荡,被视为妖魔,无处容身。这些年,你可有真正学到什么?可有真的明白自己做过什么?你——可知自己错了?”

“我错?”余鸢眼中闪过暴戾之色,冷笑,“错的是我吗?这些年我在世间流浪,你知道我看见过多少令人作呕的烂事吗?那些凡人依旧是恶,错的是他们!我有什么错!”

她怒极恨极,嫉妒与不甘几乎将她逼疯,他迟迟不肯顺她的意,执迷不悟,她偏要让他看清现实,看看这些凡人都是些什么猪狗不如的畜生!

虚境不断变换,她给他看的画面,皆是骇人听闻的。

沙场之上,无尽的厮杀。

贫民窟中,被饥饿逼疯的人吃人。

至亲可叛,挚友背道而驰,同道相互算计、利用……

这些人有什么好!他们做错了这么多事,不该死吗!

“余鸢。”重黎终于按住了她的手,她本以为他会生气,会让她住手,可那双眼里,只有悲悯。

他在可怜她。

“世间无圣人,谁都会做错事。可你不能因为别人做错了,也跟着去错。”

一句话,却似无形之锥,刺入胸膛。

余鸢踉跄着往后退了半步,似是听到了个极为荒唐的谬论,仰头大笑。

“重黎,你当真不跟我走吗?”她满目苍凉,像是用尽了最后的温柔,求一个答复。

重黎沉默良久,没有作答,话锋一转。

“无尽被困苍梧渊多年,没有机会习得禁术,真正会用虚梦千年的,其实是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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