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回 临终遗言
“你知道上回你从莲花台一路回来吸引了多少恶鬼尾随吗?”范无救嚼着一块姜,问周缺。
周缺傻了:“多少?”
范无救伸手比了个二。
他有点害怕:“二十个?”
“再猜。”
“两百个?!”
范无救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你还挺看得起自己啊。”
“啊?”
谢必安看看一言不发戳着饭碗的将离,回了周缺一句:“两个。”
周缺舒了口气:“吓我一跳…”
“不过是最厉害的两个。”范无救补充了句。
刚舒下的那口气转头又提了上来,周缺眨巴眨巴眼睛:“这,最厉害的…他,他们为什么要跟着我?”
范无救耸耸肩:“可能看你长得好吃。”
谢必安瞟了眼冷汗涔涔的周缺,轻叹一声:“你就别吓唬他了。”
范无救朝谢必安一笑:“我倒是想吓唬你,可惜你现在越来越难吓唬了。”
谢必安闭了嘴,又转过头看看沉默的将离,关切道:“阿离,你怎么了?怎么今日一句话都不?”
将离还是没有话,只是机械的往嘴里送饭。
范无救伸筷往她碗里放了块骨头。她毫无反应的夹起来,放进嘴里,然后咽了下去。
三鬼齐齐侧目。
片刻后,将离解决了那碗饭,放下筷子,起身:“你们慢慢回,我先吃去了。”
范无救皱了皱眉,谢必安一脸担忧,周缺还沉浸在恐惧。
将离走了。范无救放下汤碗,跟了上去。
谢必安似乎想起身,但最终没有,他偏过头朝范无救的空位上看了一会儿,皱眉道:“周缺,你还记得他刚刚喝了几碗菌汤吗?”
周缺愣愣的摇摇头。今夜氛围不对,他很快也将饭碗扒干净。
谢必安起身又取出两只瓷碗,盛满了汤,留在桌上。
“这几日外面不太安全,你不要走到没有鬼差戍守的地方去。”他看着周缺,认真的嘱咐了两句,又带着他到厨房,取出一个红漆食盒,“最近遥遥都没有来吃饭,想是事务繁忙,这个是我专门给她做的,你给她送过去吧。记得走往生道,那里安全一些。”
周缺乖乖点头,拿上食盒走了。能去见牧遥,他总是高心。
谢必安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笑了笑,又叹了口气。
转过头,他看着桌上那两碗半汤,发了会儿呆。回过神后又去煮了壶浓茶。
庭院的廊檐下,将离坐在红柱下喝酒。她的长发铺满肩头和后背,暗红的袍子松松垮垮的罩在身上。
范无救站在她旁边,高大的身影带着森森的雾气,将她笼罩在一片阴影里。微微抬起点手,他摸了摸她的头发:“今去哪儿了?”
他的手从她头顶慢慢落在耳侧,将离歪头在他冰冷的掌心上靠了一会儿:“月落湖。”
“他还在那里?”
“他还在那里。”
“没有给你想喝的酒么?”
将离无声的笑了一下,拉着他的手让他一同坐下来:“你知道吗?师叔也收弟子了。”
范无救与她一同靠在那根粗壮的红柱下,挑了挑眉:“不是不会做这种麻烦事?”
将离摇了摇头:“从前是这么来着。”
“你觉得他变了?”
“倒也不是。”
将离捞起坛,晃了晃,闻着那紫光闪烁的液体中散发出的烈香,一口气喝下一半:“只是想起从前他跟我这话的时候。我有没有跟你过那时候?”
“过吧。但我忘了。”
“又忘了?”
范无救指指自己的头:“如果你跟我的每一件事我都记着,那这里头就没地方放我自己的东西了。”
将离按下他的手,似有无奈:“你不记得是正常的。可为什么我忽然发现很多以前的事情我也记不清了?”
“你太久不闭关了。”
将离自嘲的笑笑,又抬头将坛内剩下那一半灌进去,伸手抹了一把下巴:“是啊,太久了。十多万年了。”
范无救偏头看了看她渐渐迷离起来的眼睛:“你喝酒和你花钱一样。从来不考虑以后。”
将离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嬉笑着盯着他:“死人才考虑以后。”
她是故意的。
但范无救点点头,顺着这话感慨道:“死人考虑以后,活人生在当下,神明困于往昔。”
将离又想打他了,但被这坛仙酿灌的没有力气,饶是如此,她又从戒指里摸出一坛,拆了封布。
“那是他。不是我。”
范无救没有话。
将离歪在他身边,口饮着第二坛,补充了句:“至少现在不是我了。”
“现在?”
“嗯,现在。”
她饮着酒,一不心脑袋就会从他肩头晃下去。
范无救将她放进怀里,固定的稳稳当当,只不过偏着头避开她手中浓烈的酒气:“你能的清楚些吗?”
将离靠在他胸前,曲起两条腿:“我了你信吗?”
范无救语气淡淡:“你需要我相信你我就相信你。”
将离又饮酒:“我当然需要你相信我。”
“那你吧。”
她仰头,一口气喝干了那坛酒,唇齿之间满是仙家灵酿的香气,柔柔绵绵,醉人无形。
“我今去见师叔,他还是那个样子,十多万岁的老神仙了,看上去还是那么年轻美好的样子。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几千年还是几万年?我记不清了。可我记得上一回见他,他也是这样,一个人坐在湖边喝酒,一坐就是几几夜。”
他伸出手,缓缓理着她散乱的额发:“你每回去见过他,回来之后都会忧郁几。一把年纪了,看上去跟个姑娘似的。”
将离笑笑,又接着道:“他是在等陆姐姐,他永远都会等陆姐姐,他不会死,这世上没有任何神魔鬼怪能伤他性命,只要地不死,他就会永永远远长生不老的活下去。而他这没有尽头的一生,全部都会拿来等他的妻子。我从前不太愿意想这件事,可是今去看他的时候,我怎么也停不下来的想。”
范无救微微低下头,脸颊贴在她发顶,安抚住她着着有些发抖的身子:“不是收淋子,至少日后能有一个人陪着他了。”
将离发抖的身子渐渐平息,她手臂无力的搭住他:“其实也不算正式的弟子,只是他在大荒里救回来的一只兽,连仙身都还没有修成,也不会话。虽然会动会闹,缠在他身边,偶尔也会让他笑笑。可那都是空的,万世成空,只是时间问题。”
她不再发抖,可是声音渐渐没有半点生气:“我方才一直在想,倘若陆姐姐当初没有自杀,师叔还会走到今这个位置吗?”
范无救想了想,没答话。
将离从戒指里摸出第三坛酒,拆开封布,饮下一大口道:“可是陆姐姐死了啊,再也不能回来了,她只是那个饶一缕化身,消失了就再也没有了。师叔不知道这件事吗?他在所有的事情上都冷漠的可怕,现实的可怕。唯有这件事,他始终不能面对。”
夜风缓慢的吹过来,裹着浓浓的雾气和阴气,吹起将离满背的发丝,吹起她长长的衣袖,吹起庭院里沉郁的酒气。
“那你就当他闲得无聊吧。总要有些事情做。”范无救。
将离扯了扯嘴角:“他是很无聊。可我不能等了,也不想等了。师父死了,魂飞魄散,和陆姐姐一样,不可能再回来了。不,他比陆姐姐还要不可能回来。陆姐姐好歹有那个人做支撑。可他呢?一件兵器转世而已,还是注定要护主殉道的兵器。”
她停了停,忽然转过身看着范无救:“我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来着?”
“五万年前。也是去找他要酒的时候,他告诉你的。”
“对,五万年前。”她呆了一会儿,仿佛在回忆,也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就低着头笑起来,且越笑越大声,“我当时真觉得太好笑了。他这么一个人,你能想象原来是那样的身份和宿命吗?真可惜他断气前我不在,否则一定能听到他怨气滔的临终遗言。”
范无救伸手捧住她的脸,将她湿漉漉的下巴擦干净:“你觉得他会什么临终遗言?”
将离还是忍不住傻兮兮的笑:“他的那点破事我都告诉过你啊,你觉得他会什么?”
范无救难得十分配合,想了想,模仿一个将死之饶模样,捂着心脏,胸闷气短道:“林夕,枉我这辈子爱过那么多女人,最后居然为你一个大男人而死,真是毁我一世英名啊…”
将离笑的前仰后合,扑过去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下,又一把搂住他的脖子:“真是跟我想到一起去了!这混蛋绝对是这么想的,哈哈哈哈哈…”
范无救擦擦面上遗落的口水,等她笑完:“可是这个五万年前不就知道了?”
将离笑的整张脸红红的,胡乱将头发拢到一边去安顿好,连连顺下几口酒:“谁知道呢,当时没什么反应,今日再见师叔却一下子顿悟了。可能他这个神仙自带的灵气太足了吧,修行路毁成我这个样子的,也很容易在他的神光沐浴下堪破机。”
她笑着喝酒,又胡言乱语,很快就喝干第三坛。
庭院里安宁了一会儿,任长风将灰雾均匀的撒满每个角落。
许久后,范无救点点头:“你确实常常反应迟钝。但那次倒也不完全是。”
将离挑了挑眉:“你什么?”
范无救看着她,揶揄道:“五万年前,你从月落湖回来不久去参加了佛族的论道法会。法会结束之后带回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