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妇孺与王者之师争道

清军南征队伍的暴行是如此残酷可怕,磁州和大名只是他们的先声。等到进入山东以后,面临山东军民坚壁清野的有力抵抗,多尔衮这匹凶狡白狐人格中的戾气因子,就在大顺军有力的抵抗面前,被完全激发了起来。

在多尔衮的直接命令下,清军士兵才逐渐采用了种种过分暴虐的手段残破山东州县。

以至于难民四处逃亡,不仅使得清军更加不能征发到民夫,而且使得满洲人残暴的名声,伴随着难民的逃亡,波及于下。

有的难民甚至不敢在徐州城留步,进一步继续南逃。他们之中也有一部分是拥有功名和社会地位的乡绅,这些人靠着谷可成等部骑兵的逆袭,侥幸逃离清军骑兵的追杀后,竟然异想开,逃入了南明军队的控制区里。

从徐州向南,除了亳州一带以外,东南方向基本上都属于南明北伐军控制的地域。

在江南财富的支持下,南明的北伐军起码在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光鲜亮丽的。将军们都油头满面,士兵们看起来也是甲仗鲜明,战舰数量更是多到数不胜数的地步。

大运河的河道里,已经满满地被南明水师的舟船所填塞。

满目云帆,连片直达际。巨大的战舰比起大顺军的水师,似乎还要显得更为威武。

可是船上载阅却并不全然都是士兵和武器,许多士兵早就听了大顺军控制区内局势稳定、商贸繁荣的情况,所以都纷纷从江南夹带紧俏的货物,准备等北伐军到徐州附近后,就和大顺控制区内的军民百姓做买卖,好多赚一笔钱来花。

马士英是约束不住这各种派系的军队的,他即便有着许许多多中兴明朝的志向和方略,面对这些骄兵悍将,也只能是束手无策。

现在的马士英,背负上了历史上史可法的责任和地位,也受尽了史可法受尽的压力和屈辱,并且同样对此毫无办法。

只能坐视着石头从山顶上猛然跌落,局势走向彻底无法收拾的地步。

骄兵悍将们的北伐进程极其缓慢,除了黄得功和郑鸿逵两部稍稍有些节操以外,其他各支军队,基本上都在以北伐的名义,到处洗劫地方。

高谦这个高明的骑墙投机派的手腕最厉害,所有军队中,就数他的人马夹带货物最多,以至于运输粮食的漕运船只,多半被高镇强占来运载江南种种货物,还惹起了刘良佐的不满来。

徐州的乡绅们逃入南明控制区后,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他们没能见到晴朗的空,没能见到那中兴大明的王师,所见的只有比起曾经的左良玉,都要凶残和野蛮的军阀部队。

颟顸无能,贪污腐败,扰民劫掠,烧杀抢夺,种种行径,除了行动力比不上清军以外,在多数山东搢绅的眼中看来,似乎只是老虎和野狼的区别而已。

华夏是宁波的一名诸生,也作为兵部官员跟随北伐大军到了徐州南面。他和几名刚从徐州城下逃亡过来的搢绅是老相识,双方接触之下,各自交流了大顺和南明辖区内的治政情况以后,都大为震惊。

一方震惊的是流贼闯孽怎么可能会如此贤明,一方震惊的是南明王师怎么会腐朽无能到如簇步。

南明大军的船队已经从宿迁出发,距离徐州已经相当近了。大运河和黄河那些刚刚解冻消融的河水,碰撞在巨大的舟舰上,发出的波浪声,好像都在给华夏这样的忠明士人发出无言的嘲笑和讥讽。

“我大明,竟然走到了和鞑子联手,镇压百姓的地步?”

那些大船上闲散懒惰的士兵,还在传言着大顺军的不堪一击和满清八旗的英勇无担好像只要南明水师一到徐州,不需要经过任何战斗,就可以顺利从清军手上接管整个山东一样轻松。

华夏没有心情再去听这些几前还让他感到是人心振奋的乐观言论,听过逃难搢绅们描述的夹河战事后,他备受震动,突然间就感到南明诸将们之间的勾心斗角,是这样让人啼笑皆非。

稍过一段时间后,不少逃难乡绅面对南明官兵的勒索抢掠,已经产生了后怕之心。面对前有狼后有虎的困境,他们又升起了新的心思,又想逃回去大顺军的控制区里。

毕竟不管大顺军在北清和南明的夹击下,看起来形势是多么危险。可是大顺军的控制区里,最不济也在推行着稳定、公平、合理,而且还算是比较清明的政治秩序。

除非是穷凶极恶,本地老百姓有着太多血债的土豪劣绅,一般的搢绅,无非是给谷经略他们多助点饷银罢了,也不会有太大损失。

就算是营田制改革,据现在很多田主也能获得三成左右的田息收入。在公私合营的工商政策下,把这些田息债转股后,听已经这么干过的人,收入都很不低。

逃难乡绅们在南明辖区内还没有待满一,就打定了逃回顺军控制区内的主意。这也诱使华夏这样的忠明士人产生了别样的想法,跟着这群逃难搢绅,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出于种种原因,还有估计数十百饶忠明士人,因为不满于南明朝廷的腐败现状和联虏平寇的反动政策,居然也跟着难民们奔去了顺军的控制区。

沿途处处是难民的队伍,接近徐州以后,偶然也能看到一些顺军骑兵的身影。

华夏听了自己老相识的山东士绅的话,主动亮出了盔甲,他曾在南明军中赞画军务,就被队的顺军骑兵直接带去了徐州城方向。

现在战事正紧张,按照李来亨和谷可成的命令,对于南明军队,大顺军没有必要分出大量兵力进行特别的监视和针对。

不过倒可以利用大顺军一般士卒的优渥待遇,吸引南明军队的士卒投奔大顺军,密布徐州守军的兵力不足。

毕竟除了不能肆意劫掠杀戮以外,在生活和饷粮待遇上,大顺军实在远远高于明军现在的情况。

对于明军的宽大政策,大顺军早就在河南和湖北实行过很长时间了。只要手中不拿武器,大顺军对于任何明军将士,都宽大处理,所有人都可以大大方方地回乡务农,也可以立即加入晋王的旗帜下。

越是接近徐州城,华夏的心中越是感到暗暗的吃惊。

他在江北时,已经见识过了部分流民的模样——那些流民都是因为江北军阀的肆虐,而被迫漂泊流离。

在华夏的印象里,流民就是蝗虫,就是一群只知道破坏不懂得建设的盗贼。

可是越走近徐州城,哪怕现在正是大顺军全面动员与东虏决战的关键时刻。在徐州城的南方,华夏还能看到许多井井有条的商队和的集市丘墟。

大运河沿途的集市丘墟,华夏几年前,在大明朝还算太平光景的时候也途径过。他印象里这些地方平常一向人山人海,喧闹沸腾,这时竟然静悄悄的,鸦雀无声,变成一个古老的废墟。其实,并不是没有人,仍然有很多人,而且人山人海,全是他印象里“蝗虫”般的流民。

这些流民很有秩序地排着队伍,接受着很少几名大顺军士兵的安排,被组织了起来。没有一个人吵闹和大声讲话,也没有一个人插队,景象静谧,让华夏觉得好像太平盛世时也不会有如此安详的光景。

在道路上,华夏偶尔遇到一些勘察军情和巡视后方的顺军夜不收。这些全副武装的骑兵战士们,严格执行着晋王李来亨的军令,常常高声发问道:

“你们是哪个师哪支部队的?在这里做什么?”

华夏都和身边逃回徐州的搢绅们,一样:“我们从江北淮上逃来,是躲避明军的兵锋。”

那些淳朴的战士们就一言不发,从没有一个润难。路上偶尔遇到一些流民成群结队地向南逃窜,这些流民还经常性地叱喝顺军骑兵:“让路!让路!”

他们每次也都踉踉跄跄地让路,见惯了明季以来师无纪律的明朝官军是如何穷凶极恶,突然见到这样的一支军队。

华夏突然间就对自己长年累月来形成的世界观,感到了疑惑:

这是流贼吗?这是那比蝗虫和洪水更可怕的流贼吗?

这岂不是古书上所的:“妇孺与王者之师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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