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姜大将军
清军对太原的进攻,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但就像姜镶说的一样,“太原地险城坚,人谙战守,非别处可比”。
太原的城防早已经部署扎实,在清军攻城的间歇时间里,姜镶还组织军民百姓在北关修起了一座拱卫城市的新城。城内兵力和粮食都不缺乏,凭坚严扼,半年之内,必无差池。
陈永福过去在明军中任职的时候,虽然最高也曾经坐到总兵官的位置,单纯从官职角度来说,和姜镶差距并不大。
但是陈永福是从平民出身,一点点走行伍之路走到总兵官任上的。姜镶却是将门世家出身,家族盘踞边军之中,关系网络根深蒂固又错综复杂。他虽然因为被刘迁截胡,丧失了降清的机会,被刘迁夺走了许多人脉和关系上的资源。
可是当姜镶在太原站稳脚跟以后,依靠他的人脉威望,在山西动员出来的资源,实在不是陈永福所能够比拟的。
陈永福是个虑周思密,胆大心细的人。而且他非常熟稔边军将领的心理,所以即便姜镶骗过了田见秀,也不可能骗过陈永福。
陈永福从最开始就知道姜镶的降顺,绝对不是真心实意的。他也就这一点,曾经和李来亨做过秘密的汇报——不过李来亨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巧妙地利用这点,利用陈永福在明军降将中的关系,从田见秀的手下策反了姜镶。
今日姜镶又带着一批家丁巡城,他站在城门下做着夸张而虚有其表的演讲,大言惭惭地说:
“兄弟们,我身为大顺军的制将军和太原守备,负有守土之责。我军上下,皆系晋人,除了有为国家扞御患难的职责,也是要为各位兄弟守住自家的家产。
大家都该听说过了吧?东虏在大同已经颁布了剃发令,所谓‘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这倒还在其次,最狠辣的地方在于十日之内不剃头,就将满门抄斩——这!这摆明了是盯上了晋人的祖产呀!
我们怎么能袖手旁观,怎么能坐视不理?一定要打回大同去。”
说完以后,姜镶便将战袖一摔,大义凛然地向陈永福走了过来。陈永福心知肚明姜镶的为人和脾性,但也知道要守住太原,是绝对需要用到姜镶那些人脉资源的。
这段时间以来,自从多尔衮在北京颁布了剃发令后,便陆陆续续有许多姜镶过去的旧部,从晋北一带清军的控制区,逃到太原这边。短时间内姜镶就收容了成百上千的旧部,这些人多是宣大边军中倚为骨干的军官,本来这些人早就和刘迁一起背叛了姜镶,但是现在多尔衮为渊驱鱼,反而又将他们赶回了姜镶的麾下。
时局的发展,颇让陈永福产生一种荒谬之感。
正在这时候,城门处又传来了明军过去惯用的梆子警示声。姜镶的部下还保持了许多明军的作战习惯和传统,战士们闻讯后赶紧敲响了铜锣,召集士兵纷纷赶上城头。
陈永福知道这是清军惯例发动的袭扰性作战,他和李来亨的推测相同,都认为多尔衮如今对于太原,大概是视其为鸡肋,所以才总是发动一些没有太大意义的袭扰性进攻——聚集了一支大军,但多尔衮既没有把握在短时间内靠叶臣的军队克城,又不敢轻易将大军调走。
姜镶则飞奔似地冲上城墙,他的动作是这样迅疾,让陈永福骤然怀疑到前几日姜镶到处吹嘘的身中八道箭伤、三道刀伤,究竟是真是假?
姜大帅上到城墙上面以后,便从士兵的手中夺过一杆鸟铳。自从归诚大顺以来,姜镶就一直对随州产的重型鸟铳特别欣赏——当然他最为热衷的还属湖广制造的自生火铳,只是顺军中的自生火铳数量特别有限,只有李来亨的卫队装备了一些,姜镶只能是看着眼馋了。
姜大帅把重心鸟铳夹在城垛的枪眼上,慢慢瞄准了城下的敌人以后,就跟着家丁们一起怒吼说:
“杀敌!”
守军应声放铳,密集的铳弹和红夷炮射出的火力汇合到一处,形成片片雷雨,击退了清军的袭扰性进攻。
姜镶又大吹大擂道:“姜氏数代为中原负守土之责,抗击北虏,家门鼎盛,从未有无耻降敌,败坏家声的叛徒。和苟默自容、无所表见的刘迁一家相比,姜氏为了汉人付出的实在太多。”
陈永福汗颜道:“东虏已近城门,公当下城墙了,免得耽误守军作战……不,免得吸引到东虏的火力。”
姜镶就是知道叶臣率领的这支清军的山西兵团,每次攻城都是三心二意的做派,知道敌人已经没有了坚定攻取太原的决心,所以才敢于一直留在太原守城,并持续性地做招揽人心的种种政治表演。
陈永福心中暗道,可惜晋王不在此处,否则晋王的演技,应当可以大挫一下姜镶的威风。
陈永福还犹自在为张鼐的牺牲感到悲痛,他想到清军如今视太原为鸡肋,进退两难,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自己和张鼐及时增援解围有功吧?
张鼐虽然在田牛之变中百般的不对,但至少在解围太原的最后一战中,张鼐的主动出击,他的与守军配合作战获致胜利,才是太原到现在还坚如磐石的重要原因。
城外又传来一阵轰隆隆的炮声,陈永福知道这是叶臣调来的红夷大炮。早在大半个月前,太原守军就已经见识到了清军红夷炮的威力,不过由于姜镶已经提前在北关修建了新城,向前凸出的新城,拥有相对太原本城低矮和厚实的城墙,墙壁曲折多弯,这时候正好派上用场,抵御住了清军的炮击,守军随即也以大顺的红夷炮还以颜色。
顺清两军便在太原城的附近,又一次展开了没有多大意义的炮战。这场炮战由于双方都已经做好了十足的防护措施,几乎没有造成多少人的伤亡,只不过是各自消耗了一些炮弹和火药而已。
等到炮声低沉下来,炮战结束以后,陈永福将头盔别在腰间,他走在姜镶一旁,拍着这另一位明军降将的肩膀,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说:
“修建北关新城,这是姜公的功劳,我必会上报给晋王的。”
姜镶知道陈永福是李来亨左右的腹心之臣,在田牛之变中积极为李来亨开路办事,关系非同一般。他得到陈永福如此许诺,当即便喜笑颜开:
“陈公折煞我了!陈公乃是大顺开国元勋和从龙之臣,我不过在陈公麾下任事而已,功劳当然应该算在陈公的身上。”
陈永福抚须笑道:“晋王心中自有一杆秤,你将来会懂的。大顺的用人已经极有章法,谁该有功劳,谁改获得提拔,你不需要担心,一切都是最公平的。”
此时城墙外的炮战已经完全结束,夕阳缓缓落下,呈现出一片血色的光彩。如血的天幕,映照着山西的表里山河,壮阔巍峨的便是太行大山,在山的另一端,陈永福知道,黄河就要封冻了,清军一定会拼死南下一战的。
否则他们不战死在黄河边上,也将活活饿死在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