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徐州剿总,拉我一把

袁时中也很郁闷,他接受朝廷的招安,那既是因为他不愿自己的人马被李自成彻底消化掉,也是因为朝廷给出的招抚条件确实很好。

之前新任河南巡抚王汉和新任河南巡按苏京已经答应了袁时中,只要他投降,不仅立即委以总兵重任,而且会派船只将袁营的兵马全部接到黄河北岸去。

关于给不给授予总兵一职,袁时中并不在意,他想的主要是一旦过了黄河,袁营就不怕受到闯军的追击,到时候他大可以为所欲为。巡抚也好,巡按也好,都不能拿他怎么样。

可是当袁时中真的叛离闯军以后,河南巡抚王汉和河南巡按苏京却当即表演了一番“川剧变脸”的活剧。

他们虽然答应接受袁营的投降,还要为袁时中上奏朝廷请求授予官职,可是却要求袁时中必须先将李自成手下的重要将领或文官杀掉一个,献来首级,以证明真心降顺。至于派船只接运人马的事,俟投诚以后再议。

袁时中和他的左右文武大为失望,朝廷怎么这样的出尔反尔?甚至于连之前袁营不甚重视的总兵一职,据前去黄河北岸兰阳县谒见抚、按的刘秀才所言,居然也成了参将一职!

他在颍州又被李来亨追了上来,这只老虎资望虽然很浅,可他手底下的部队配置未免过于豪华了一些!

颍州之战的时候袁时中自觉得自家的指挥没有任何问题,袁营虽然因为突然叛离闯军,全军上下的心态还十分混乱,士气也比较低迷。可是当时追上来的李来亨部闯军,兵力也只有五六千人,尚不足袁营人马的一半多。

袁时中这才有信心凭借优势兵力,在颍州打一场防御反击的歼灭战:

他先是有条不紊地在颍州四面险要和渡口处修建了许多山寨,这是他在河南闯军那里学到的“守险不守城”的战法;

接着袁时中又分兵两翼,派出了近两千名骑兵在李来亨部闯军追击部队的侧翼做非常大胆的迂回动作,他试图用这支奇兵包住李来亨的后路,等追击部队攻坚不利后,袁营就可以一转攻势,旋即将闯军追击部队歼灭掉。

可袁时中绝没想到“守险不守城”的战术本来就是由李来亨率先提出来的,他大概料定闯军的追击部队会缺乏重武器,攻坚力量较弱,所以才如此托大的布置防御反击。

实际上湖广闯军已经配备了新型的型红夷炮,虽然其口径和斤数比较低,属于较为轻量化的红夷炮,但由于整体设计上吸收了传教士的火炮模数经验,以较的重量,却可以发挥出让袁时中大吃一惊的威力来。

闯军的型红夷炮比之明军的旧型号,在火炮重量与威力上更为平衡,炮身各处尺寸与火炮内口径之比,即包括各处壁厚与口径之比,也包括身管长度与口径之比的设计更为合理。

在重量减少的情况下,火炮威力没有减弱,反而还有所增加。

闯军新式随营火炮的剧烈轰击,让毫无心理准备的袁营将士纷纷败退。而被袁时中寄予厚望的迂回部队,也在侧翼的骑兵战斗中落败——这倒不是因为闯军的三堵墙骑兵在战术和组织形式上有多么高明,而更多是因为闯军骑兵的马匹、装备以及战士们的作战热情都高于他们的对手。

最后一锤定音,在颍州之战中彻底击溃袁营心理防线的则是“霆军”。

袁时中在防御反击的作战彻底失败以后,又孤注一掷,甚至将自己的亲兵都投入战场,试图利用优势兵力在局部战场制造一次强而有力的步卒密集冲锋。

可他不幸一头撞在了霆军的防线上,被威力更大、射程更远、精度更高的新型鸟铳收割了无数精悍的战士。

更不要霆军中部分士卒,还已经换装上了可靠性更高、射速更快的自生火铳——虽然数量还很少,但这种程度的火力,已经足以给行将瓦解的袁营以致命一击。

袁时中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他以一万多饶兵力防御反击对付李来亨五六千饶追击部队,居然会出现这样的惨败。

眼见大军本就非常低沉的士气彻底走向崩溃,袁时中也只好带着亲信们仓惶逃向亳州。被马蹄掀起的泥土尘埃遮蔽了他的视线,好像隔开一道尘雾的屏障,在袁时中还看不清楚前方道路的时候,又是好几发炮弹落在了袁营的人群中,把一些最勇猛的战士打成了几截。

袁时中连续逃了半加上一整个晚上,才堪堪逃出了闯军追击的范围。沿途到处是袁营死赡将士,他们有的早已断了气,伤口的血已经凝成紫色、褐色、黑色。有的还在喘最后的几口气,在他们的已经失去神采但还没有闭上的眼睛里流露出生存者无法理解的表情。

还有人发出嘶哑的嗬嗬声,向战友或向敌人乞求一口水,这口水对他是这样重要,这些曾经也是中原闯军一份子的勇士们,只需要一口水。

可是袁时中却满足不了他们。

几棵孤伶伶的树木和一些临时搭制起来的掩蔽体,虽然把它们的影子清楚地投在地面上,可是袁营的士兵们很少有机会得到它们的荫蔽。

热辣辣的太阳直射到他们身上,一身铁甲好像火烤着一般,贴在他们的皮肉上。他们的皮肤像要裂开来,他们的喉咙干渴得像要冒出烟。可是这种苦热、干渴的感觉只有在一场紧张的搏斗结束以后才开始感觉到。

又逃了很长一段时间,袁时中才终于找到了一条河流,将士们纷纷涌到河滩旁舀水喝。有的人身边没有带舀水的陶碗、皮壶,又来不及找到其他的器皿,就迫不及待地用双手掏起不干净的水来,大口地喝着,然后奔到垂死的同袍面前让他尝到一口余沥。

他们牵着的马匹比他们更灵活地伸长头颈或者涉游到河水里埋下嘴巴畅快地痛饮一场,这似乎是补充了人和马在一场紧张的战斗中所流失的开水和血,给他们带来无上的享受。有的战士索性找一块石墩坐着,掏出身边带的干粮,和水一起吃起来。

袁时中本人也饮了一囊水,吃零干粮。亲兵们牵着他的战马在河边饮水,他亲自在旁看着,不让饮得过多。许多将领都围到他身边来,听候他的命令,袁时中的兄弟袁时泰第一个问道:

“大哥,我们接下来究竟要怎么样?朝廷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派船来,把我们接到黄河北岸去?继续留在这里,我们肯定是会被闯军彻底打碎了、吃光聊!”

还有人则试探性提起李自成既往不咎的宽大胸怀,:“闯军给我们射来了不少文书,识字的那几个秀才文书好像是大元帅亲自写的。大元帅的意思看来是只要袁爷回去开封,一切就能既往不咎,大家还是一样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大秤分金的好兄弟。”

袁时泰则不屑一顾:“呸!李自成这个伪君子,你看曹操都被他摆弄成什么样子了?曹营都快让闯军给吃光抹净了,我们袁营绝不能落得个曹营一样的下场。”

可是也有人觉得曹营的“下场”并不坏,忍不住反驳:“曹操又如何?他现在是闯军的副帅,曹营的那些将领也都成了指挥好几千、好几万饶大将,不是比以前做流贼威风许多吗?将来如果李闯王开了国,人家可就都是开国功臣了!”

“不要再了!李自成怎么可能开国?他算是一个什么东西!”

袁时中狠狠吐了一口唾沫,他并不觉得自己哪里比李自成差,袁营的军纪、自己的用兵,还有对文饶招揽,自己哪一点又比李自成差了?凭什么屈居李自成之下呢?

现在袁营的困窘,全都是因为时势不在我而已。如果当年率先攻破洛阳的是袁营,那么现在在开封发号施令的一定不是李自成,而是自己袁闯王了。

可是袁时中的臆想终究不能改变袁营现在进退两难的困窘局面,他们现在甚至于连生存下去都很困难!

袁营徒亳州以后,人心已经散去了大半。袁时中虽然依托亳州西面的几条河流,沿着河岸设兵布防,可是袁营上下士气萎靡不振,毫无斗志,根本不可能抵挡住李来亨咄咄逼饶攻势。

他无奈之下,只好写信给徐州和归德方面,希望徐州剿总和归德的河南总兵陈永福可以伸出援手来——为此袁时中甚至不惜放弃袁营的独立性,就此去沦为史可法或者陈永福麾下的一支部曲。

唉,这又是何必呢?

袁时中最初叛离闯军的目的,不就是为了保存袁营的独立性?

可是史可法也好,陈永福也好,恐怕都不会给袁时中以多大的援助。除非李来亨直接进攻徐州,危及到整个徐州剿总的生存,到了那种局面,史可法才可能冒着吸引闯军大规模攻击的风险,把袁营招揽入麾下。

袁时中胸中不禁升起绝望之感!

史可法和陈永福会拉他一把吗?

只能希望徐州剿总会拉他一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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