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白土岗

“哈啾!”

南阳府城附近,伏牛山南麓的白土岗寨里,今日是阳光明媚,气候温和。可不知道为什么,李来亨却突然打了好大一口喷嚏,让郝摇旗嬉笑道:“这是有什么人,在背后讲管队你的坏话吧!”

“谁让你话的,这样多嘴,快去好好操练虎队的兄弟们。”

李来亨训斥了郝摇旗一句后,便看向寨中,一家土豪头子的宅前,高高飘扬着面虎头大旗,那是虎队的标志。

白土岗的寨内和寨外,到处都是虎队的将士们驻扎。方圆数里内,有多达数百名步兵战士和近百名骑兵战士,正在加紧操练。往往隔着丘陵,就可以听到有正在操练的人声和马蹄声,较近处还可以听见兵器的碰击声。

而白土岗的寨门外或寨中的大街上,有人从南阳府各处川流不息地前来投军,前来诉冤,又从城里和四乡来了很多商贩,像赶会一般热闹。

自从崇祯十三年年初的暮冬里,闯军在杨嗣昌的压力下,被迫离开夷陵以后。他们就昼伏夜出,由鄂西先到商洛山区潜伏踪迹,再抓准杨嗣昌调秦兵南下的空当,经过陕西省的平利、洵阳、商州,迅速突入到河南的淅川、内乡一带。

从此彻底摆脱了杨嗣昌围侥重压,得以进入到遍地干柴烈火的中州大地,纵横驰骋于熊耳山和伏牛山山区,收服了这里的大批土寇山寨,实力得到了迅猛壮大。

李自成考虑到豫西一带山寨众多,便决定分兵行动,令田见秀和袁宗第带兵向北,往方城一带攻打山寨、收编饥民;令刘芳亮在邓州一带活动,连续攻破了州境内的九重堰、文渠等处;又令李过和刘体纯到南阳府城附近发展,一只虎和二只虎现在刚刚攻破镇平,李来亨则留在了南召县一带平定山寨。

除了虎队的战兵以外,老营的人马也大多和李来亨一起留在了熊耳山和伏牛山山区之郑包括做军帐、号衣、盔甲、弓箭和各种兵器的工匠,也包括李来亨命令方以仁培训出来的一批火药、火铳匠人——当然,为了让方以仁能够服服帖帖听话办事,自然又免不了要让郝摇旗拿夹棍将他恐吓一番了。

李来亨负责的任务虽然是留守山区老营,但他并没有一动不动。相反,李来亨利用了熊耳山和伏牛山中聚集了大量土寇和豪强,分为相互攻战不休的几十个山寨这一有力形势。以纵横卑阖的手腕,拉一寨、打一寨,分化拉拢、无所不用其极,很快就在山区中打开了局面。

虎队先将伏牛山山区的土寨平定,然后将富裕山寨中缴获的粮食发给饥民,收拢饥民到山间谷地耕种,很快便成了气候,实力越发强大起来。不仅虎队被伏牛山中的土寇豪强们称为“伏牛山三十六寨之首虎寨”,李来亨更因为仿佛读过许多书“满腹经纶”的样子,被寨民呼为“李公子”。

等到山区中的“李公子”传再经饥民之口,传到南阳府后,就更加荒腔走板了。南阳府的士民们不相信一个陕北的民夫,能够影李公子”这般的韬略和才干,便为李来亨创造了一整套“人设”。给他安排了一个尚书老爹、一个秀才弟弟、一个侠女红娘子老婆,甚至连他的名字都被改造为李岩,本名来亨反而成了表字。

李来亨自己久居深山之中,成日盘算着如何勾结某家山寨,去阴另外一家山寨,要不然就是在考虑饥民开阔山谷田地的问题。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河南士民从头到脚安排得妥妥当当,不仅被安排了全套“人设”,送了老婆弟弟,还被安排了一个司马亲爹(李精白官至兵部尚书,明朝时多尊称为大司马)。

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纳闷道:“是不是气要转冷了?这一年来我日日受刘师傅的操练,一都不敢松懈打熬筋骨,怎么还会这样弱不禁风呢?”

这会儿将士们都在严格操练兵马刀枪之中,闯军在伏牛山和熊耳山山区稳定下来之后,便加紧了对士卒们军阵队列的训练。李来亨还提议,每过一段时间,各标、各队之间要进行军阵大比武,比赛队立骑射、步战、行军等等项目,胜者则该队该标,全都可以多吃一顿晚饭,人人与有荣焉。

郝摇旗走回队列中操练士卒后,张皮绠又跟了过来。距离夷陵之战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了,张皮绠这个半大子到河南以后,吃得比之前蜗居郧西山区不知好了多少倍,连带着他的个头也一赛过一,现在都已经长到李来亨眼睑的位置了。

张皮绠手里提着一袋破了洞的米麦,满脸哭丧,极是无奈地对李来亨道:“管队,咱们虎寨的粮仓又遭了鼠灾啦!”

虎队驻扎的山寨,本来是南召县中一位豪强乡绅建立起来的。这位豪强乡绅的父亲是已经退休致誓举人,他仗着父荫,在县中巧壤夺、为非作歹,串通白土岗的土寇劫掠行商。后来干脆便搬出县城去,举家到白土岗建了一座山寨,雄霸一方,成为了南召县最大的一条地头蛇。

当时李来亨刚刚率领虎队到伏牛山南麓活动,他决心用民愤最大的白土岗寨开刀,打开自己在伏牛山众多山寨里纵横卑阖的局面。他让庆叔带一队士兵伪装成从陕西过来的行商,引诱白土岗寨的兵马出寨劫掠。趁机将其歼灭以后,自己便亲领精兵,扮成为土寇运送缴获财物的民夫,混入寨内,里应外合,一举消灭了这条地头蛇。

攻破白土岗寨以后,虎队立刻便在伏牛山山区声名鹊起。在这片山区中有好几十家山寨据地自雄,虽然人们经常将之统称为“伏牛山三十六寨”,但这其实就像“熊耳山四十八寨”、“蕲黄四十八寨”一样,并非实数,而只是虚指。

但这也足以明伏牛山中山寨数量之多了,虎队占据白土岗寨后,由于李来亨打着的虎头大旗,寨民们便称这座山寨为虎寨。郝摇旗、张皮绠这些虎队的战士们,自己也觉得虎寨比白土岗寨好听很多,因此也喜欢这样自称。

李来亨看着张皮绠手上那条破了洞的袋子,大感头疼,揉着眉心问道:“如今咱们的粮食越来越多,却又来了一桩新烦恼。这每日都有老鼠偷吃走大批大批的米麦,实在叫人心疼,你们便都没有一点办法吗!”

张皮绠挠挠自己的后脑勺,呆呆地回答道:“这、这……对了!方军师在粮仓上贴了一张符纸,不定有驱赶老鼠、消灭鼠患的神力!”

“什么方军师,方以仁那厮就是一个在咱们虎队吃闲饭的人,你们瞎叫什么军师。”李来亨用力拍了张皮绠肩膀一下,一边推着他往前走一边道,“走,带我去看看方以仁贴的符纸是什么鬼画符。”

这不看还行,一看李来亨几乎要笑破了肚子。原来方以仁贴在粮仓门口的并非是张皮绠口中的什么“符纸”,而是一张榜文,榜文的内容十分诙谐,题目叫做《讨猫檄》:

捕鼠将狸奴者,性成?懦,貌托仁慈。学雪衣娘之诵经,冒尾君子之守矩。花阴昼懒,不管翻盆;竹簟宵慵,由他凿壁。甚至呼朋引类,九子环魔母之宫,迭辈登肩,六贼戏弥陀之崖。而犹似老僧入定,不见不闻;傀儡登场,无声无臭。优柔寡断,姑息养奸。遂占灭鼻之凶,反中磨牙之毒。阎罗怕鬼,扫尽威风;大将怯兵,丧其纪律。自甘唾面,实为纵恶之尤,谁生厉阶,尽出沽名之辈。是用排楚人犬牙之阵,整蔡州骡子之军。佐以牛箠,加之马索。轻则同于执豕,重则等于鞭羊。悬诸狐首竿头,留作前车之鉴;缚身麒麟楦上,且观后效之图。共奋虎威,勿教兔脱。

这是一篇“痛骂”狸奴不好好履行捕鼠猫职责的宣战檄文,方以仁生花妙手,将这篇写得颇有几分气势。本来依照李来亨对狸奴的偏爱,方以仁敢这样辱骂猫,免不了又要拿夹棍恐吓恐吓他了。但是因为这篇文章写得实在好看又诙谐,李来亨大笑之余,便让张皮绠将方以仁叫来,夸赞了他几句。

方以仁听到自己被李来亨传唤,一看是在粮仓边上,以为是自己写《讨猫檄》的事情触怒了李来亨。便急忙作揖,连声解释:“李头领,我手草这篇檄文,全因为您前日要郝头领整治鼠灾,他气愤狸奴……啊不、猫兄,郝头领气愤猫兄不尽心尽力为他办事,便要我规劝猫兄一番,我才草拟此文,绝无捕风捉影、构陷猫兄之意。”

“哈哈,”李来亨又忍不住笑了两声,对方以仁道,“方以仁你还真是个妙人"队中赏罚分明,狸奴成日偷奸耍滑,捕鼠不力,确实应该好好骂骂。你的这篇檄文也写得十分有趣,我看想来必定传为佳话。”

方以仁讪笑两声,解释:“我只是效仿古人前智,模仿胡侍先生的《骂猫文》,偶成一篇,实在无足挂齿。”

“方以仁你也不用过谦。”李来亨嘴上叫方以仁不必过谦,但实际上还是直呼方以仁的名字,不叫他什么方先生、方军师甚至老方的名号,显然对这位被裹挟入虎队之中的秀才,还是很不放心。

只是闯军中熟悉火器的人才几乎没有,虎队中更加没有一人知道如何制作火药、火器,如何培训火器射法等等问题,李来亨才不得不一直留着方以仁的性命。

他揭过《讨猫檄》的话题后,便直接问方以仁火器相关的问题,道:“虎队不日又将攻打别家山寨,必须用到火器,你和庆叔与典器械的白鸠鹤,将火器的问题研究到什么地步了?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