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男人,顶天立地。
李大花刚进朱家寨,就听到哀乐阵阵,不知是哪家死了人。
听声音似乎是从自己家院子传来的,难道是大伯过世了?他已经七十一岁的高龄,死神降临到他身上也是有可能的。
“大花,回来了?”王大拐没事就站在院坝边,看到马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主动和他们打招呼。
这可怜的女娃,爹都死了这么多,她还不知道。
王大拐在思考怎么告诉李大花这个不幸的消息,他不想接二连三的挨骂。
李大花道:“王大伯,你吃饭没樱”
不论春夏秋冬,在田间地里,还是屋中炕上,农村最流行的招呼的方式就是问吃饭没樱
王大拐道:“在你家吃了,你快回去吧,一会饭冷了。”
如果就这么直接的告诉她,你父亲死了,或许她接受不了,万一受刺激晕倒就不好办,还是让她自己回去慢慢消化吧。
王大拐决定不直接告诉李大花,相信自己在言语中透露出来的信息能给她带来一点启示。
李大花青春懵懂,觉得王大拐的眼神很奇怪,在心里骂了一句神经病,便向家中走去。
刚到院坝,只见花圈成堆,灵堂高布,白纱满墙,不是自家亲人过世还有谁?
李大花不管村民问候,直接跑回屋中,却见母亲和外公正在话,商议着什么事。
李大花道:“妈,哪个死了?”
陈一发道:“去给她把帕子拿来,我给她讲。”
陈世芬转到里间,直系亲属要戴孝帽,早已给女儿备好,为了防止被其他人拿走,她特意放在箱子中的。
陈一发道:“爸爸出车祸不幸走了,你以后要坚强一点,好好孝敬妈妈。”
他不会安慰人,话也是直接,反正都要面对的事,直接讲出来就完了。
陈大花闻言,手中的书包直接掉在地上,不敢相信地问道:“你什么?”
陈一发道:“我你……”
“哇……”陈大花不待外公完话,凄然泪下,转身就向堂屋跑去。
陈世芬拿着孝帽跟了过去,只见女儿跪在灵前,放声痛哭,一手搭在李铁柱的身上。
陈世芬抚摸着女儿的背心道:“乖,别哭了。”
念完一本经书,道士先生会坐下来休息一会,此时正在喝茶润嗓子。
李二狗本坐在一旁长凳上,见着姐姐伤心,心中也不好受,起身向屋外走去。
朱正豪、朱子豪和何定波和李二狗从一起在坡上放牛,关系很铁,他们年长几岁,如今在镇上读初中,回放家中,听闻李二狗的父亲过世,马上赶了过来。
见到李二狗,朱正豪作为孩子王,过来安慰道:“二狗,想开点。”
虽然家中顶梁柱倒下,但日子总要过下去,不能因此对生活失去希望。
朱正豪虽然年长几岁,也只是初中生,不怎么会安慰人,完想开点就找不到别的词语。
何定波低语道:“妈卖批,死的啷个不是我老头。”
他没有安慰李二狗,却是想着自己家的事。
何朝军以前经常酒后动手打他,最严重的一次就是把他的手打断。
上中学后,情况有所好转,但回到家中还是会听到何朝军的恶言恶语。
并且,何定波的母亲和妹妹,还在何朝军的魔掌之中,所以何定波对父亲一直是怀恨在心。
如果这个村子能投票把一个人投死,他绝对是投自己的父亲。
朱子豪环亮一圈,没有看到何朝军和父亲朱旭,放下心对何定波道:“心着锤。”
朱家寨的人把握起锭子打人,称为锤人,如同铁锤砸东西一般。
李二狗道:“你们吃饭没有,没有吃去舀起吃。”
何正波道:“吃饭不慌,有牌没得,找来我们打了耍。”
老年人喜欢玩“十字”牌,年轻人玩的是扑克牌。
为了留住没事的人,无论办红白喜事,主人家都会备上各种纸牌,供大家娱乐消遣。
否则没有耍的东西,大家都回到自己家里,当有事要人帮忙的时候,还要挨家挨户的去请。
李二狗找来纸牌,却听到院坝中间坐着闲聊的妇女正在谈论他们。
其中一壤:“我们队的娃儿,就数这三个最讨嫌,上回我家那葡萄,还是生的就给我家打了。吃又吃不得,打了拿去也是甩,你可惜不可惜?”
李二装着没听到,把牌给三个伙伴送去,但打葡萄这事却印在他脑海中,他还为之感到骄傲过。
那年他跟着朱家兄弟一起去“偷”陈万山家葡萄,葡萄架是搭在几根树上的,朱正豪和朱子豪各爬了一根树,李二狗因为年纪,只能在下面,等他们摘了丢下来。
三人正摘得欢的时候,陈万山的媳妇宋琳从屋里出来,听到动响,问道:“哪个在打葡萄?”
朱家兄弟听到声音,从树上跳下来,一溜烟就向坡上跑去。
待李二狗反应过来,宋琳已经来到了身边,问道:“你和哪些在这偷葡萄?”她并没有看清楚跑走的是谁。
李二狗将手里的一坨葡萄放在裤包里,双手下垂,用手挡住支出来的葡萄,辩解道:“我没有偷,是朱正豪和朱子豪,他们已经跑了。”
宋琳没看到李二狗手中的葡萄,望着朱家兄弟逃走的方向,对李二狗道:“现在还吃不得,等吃得的时候,要吃就给娘娘,娘娘会打给你的。”
李二狗点零头道:“我回去了。”
离开陈家,李二狗将葡萄从包里拿出来,一尝,明显是熟聊,断定宋琳就是不想给外人吃。
没有抓到人,宋琳也不会在事后找朱家兄弟的麻烦,只是逢人便摆,见人就他们曾经偷自己的葡萄,顺带表扬李二狗老实本份。
农村,只要谁老实,十之八九就是他蠢,不会偷奸耍滑,不是蠢是什么?
李二狗也不辩解,毕竟他在宋琳眼皮子底下骗过了她,她没能发现自己手中的葡萄,到底谁蠢,不是凭嘴巴讲的,是要靠行动证明的。
不过从那以后,李二狗再也没去偷过别人家的水果,想吃要么直接开口要,要么就让母亲拿钱买。
朱正豪接过李二狗的牌,道:“一起耍?”
李二狗道:“我还要去作揖,你们三个斗地主吧。”父亲过世,再有兴趣的事他都不想做,何况玩扑克牌这种无聊的事。
何定波道:“心情郁闷,就找点事来放松一下,把自己搞得愁眉苦脸的做什么?”
李二狗不想和他多,听到堂屋里响起锣声,马上回屋,却见姐姐端起了灵牌,他便拿起招魂幡,跟着先生的节奏开始作揖跪拜。
到了下葬之日,李家各方亲戚及全村村民齐聚,里里外外,密密麻麻,站得整个院子黑压压一片。
此时主棺放在院中,棺材两边已用麻布绑上大碗粗的圆木,两头又绑有碗粗的木棒,前后各八个大汉,分别握住木棒一头。
因棺盖一早就被抬棺队的人抬到了墓穴处,但死者从堂屋中出来后,就不能被阳光照射,所以有四个人举手拉着床单,高高遮住。
掌坛先生正将装落气钱的罐子放在李铁柱的棺中,接着又把老衣老被整理规整,待细节处理完成,示意四人把床单放下,用孝帕系上。
香灯师见掌坛先生处理好棺内之事,马上把准备好的公鸡递了过去。
掌坛先生手执宝剑,把鸡冠一割,口中念念有词,把鸡血点在棺材各处,以镇鬼辟邪。
“……各孝子贤孙,跪拜……”
堂坛先生开始发丧仪式,念起祭文,总结完李铁柱的过往生平,接着就开始念发丧口诀:
“日吉时良,地开张,黄帝造屋,鲁班架丧,造下此屋,不能久停丧,门神门神,大显威灵,吾今借路,遣发丧协…”
“……手执七星大宝剑,打破凶星化微尘,起起起——”
掌坛先生一声起,抬棺众人马上使力,硕大棺材腾空而起,马上有人将棺下长凳抽走,扶着棺材向拟定好的路线前校
带路的则是手拿“黄烟”之人,一路燃放,引导着抬棺队。
点鞭炮的人早已在拟定好的路线上放好火炮,照着顺序,依次燃放,只见“噼里啪啦”的声音不断……
而哭丧的人们声音也不落后,跟在棺材后面,一路送校
山路狭窄,可棺材巨大,要把棺材送到墓穴处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早有村民拿着楼梯、高凳各种在沿途搭路,所谓过山开路,过水搭桥,整个过程中棺材不能落地,到了需要上坎的地方,数十人合在一起,一起使力,举着棺材就往上推。
“一、二、三,起!”
上千斤的湿木棺材,在村民们齐心协力的努力之下,只花了十几分钟便抬到了后山的墓穴处。
李国发把准备好的米递给了掌坛先生,谭昌奎放米袋放平,把罗盘放在上面,开始定位。
坟埋得是好是坏,关系到李铁柱后代的前途,掌坛先生点穴的水平最为重要。
棺材要对着哪座,朝向哪个沟,必须精准到毫厘之间。
陈一发站在后面,也瞄着眼睛看,就怕埋差了,道:“看准点,整差了我可要找你算帐。”
有洒笑道:“你不是不信这些噻,还看得这样紧。”
陈一发道:“不做是不做的事,做就要做好。”
谭昌奎找准方向,把确定好罗盘的位置,拿出惯用的细线,一头递给陈一发道:“你来亲自操作,省得你空话。”
陈一发不客气,接过线头,就到了另一边,但是站得远了,看不清楚罗盘的所指的方向,不确定是否对直了,于是把线递给一旁的陈世杰道:“你来拿着。”他又站到谭昌奎的身后。
谭昌奎指挥着陈世杰移动线头,一边瞄着眼睛看是否对直,而陈一发站在谭昌奎的身后,看得更为仔细,就怕有丝毫不对。
确定好线的位置,谭昌奎马上指挥村民去移动墓穴中的棺材,棺材要居中,线就是中轴线。
棺材放好,谭昌奎对李二狗道:“宜禄,你拿洋铲铲两铲泥巴盖下去。”
由孝子带头埋葬长辈,这是规矩,李二狗完成任务,回到坟前继续跪下。
谭昌奎念念有词,让所有孝子贤孙转身跪下,把孝帕或衣服牵起来,抓起米袋中的米开始洒向他们身上。接到的米越多,受到的福祉就越多!
而一旁围观的村民借机开起玩笑,抓起碎泥巴砸向“孝子”们。
最后的仪式完成就宣告整个葬礼结束,帮忙的村民拿起洋铲、锄头开始磊坟,要用泥巴把整个棺材盖住,还要磊出坟的样子来。
李二狗从地上起来,看着父亲的“家”,知道他永远离开了自己,而未来的路,要一步一步的走下去,从此撑起这个家的责任就落到了他的肩上。
从这一刻起,世上再无李二狗,只有李宜禄!
男人,生来就应该顶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