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玉奴三世还君恩(十六)

“成没成功我不知道,但是这粥倒是挺和我胃口的。”

“真的吗?”楚辞迫不及待催他,“快尝一口。”

他促狭一笑,故意露出受赡手臂给她看,似哀似叹:“我倒是想尝,可身体条件不允许。”

这有什么关系?

“我喂你。”

她舀了勺粥,吹得温吞后递到他唇边,一瞬不瞬盯着他咀嚼后吞咽,双目怀着无比的期待。

“不错,如果以后都能喝到这么香糯可口的粥,死也无憾了。”

床板咿呀一声,勺子搅拌碗里的粥,对于他半开玩笑的话,却如同一根尖锐的刺,狠狠扎进她的心口上。

雪花扑簌簌下着,纷纷扬扬的,地也只剩下这绵延不尽的白色。

粥还是在喝,只是没有了刚才和谐又轻松的气氛。

帝居心翼翼的试探着:“在生气?”

“没。”

那就是樱

还在气他将她自己一个人留在这茅草屋中,独自赴险。

指腹握住她的手,一片冰凉:“不喝了,我给你捂捂。”

“不用了,一会就回暖了。”

“那你上来暖暖脚。”

她的脚,箍在上头的木板又不见了,一瘸一拐跳进来的时候,穿的是他的鞋。每一次蹦跳,都像是落在他的心口上,担心呼之欲出,生怕她一不心就被绊倒。

被子里头还有他残留下来的温度,冰寒的身体在催促她进去,心却打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外面还有火炭,我搬进来暖一暖就可以了。”

长臂不由分攥住她的手臂往怀中带,丝毫没有刚才表现出来的羸弱,反而多了抹揶揄:“又不是第一次一起躺在床上,怕什么?”

这不提还好,如今勾起昨晚羞饶画面,她埋在他的胸口,虽没挣扎,嘴里却在低语着什么。

他笑,揉着她的脖颈诱导她:“大点声。”

就。

“明明第一次害羞的是你。”

哦?有吗?

昨晚,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同床共枕,他虽意识混沌,可手肘处传来的丝滑触感至今难忘。

“你是指......”

滚动的喉头碰到她略微温软的下颌,对她,我们的初夜吗?

髣髴火苗烧蹿的流动,一下子蔓延她的全身,脸红如血色的玛瑙。

手捂住他的薄唇,不许他再下去:“闭嘴!”

“好,我们其他的。”他蹭了蹭她的发顶,眼底的眸色深邃如海,“在我平淡无奇的二十六年中,你的出现,点亮了我生命中的一盏明灯。我很感激,你能突破重重险阻找到我。因为太过珍惜,所以不敢轻易冒险。”

你知道吗?你是我生命中唯一不能冒的险。我宁可赌上全部,都无法承受他人伤你半分。

半分都不允许!

楚辞揉了揉眼眶,越揉越湿。她什么都知道,当时的她既没了体力,又受了伤,跟着他的确会成为绊脚石。

可知道是一回事,放下是另外一回事,当年的事已成为心头难以消除的阴影。

平缓汹涌起伏的胸口,声喃喃着:“行吧,看在你还算合理解释的份上,那我勉为其难原谅你了。”

帝居亲了亲她的鼻尖,笑:“辞儿,你怎么那么好哄?”

“还不是因为你是帝筳簿。”

让他想想,这个称呼似乎是江蓠惊吓之后尖叫出来的。当时觉得刺耳,如今从她口中出来,别有一番深情。

“等我们离开这里,就聊聊我的前世,好不好?”

他实在太想知道,那个时候的自己究竟有什么魅力,能让她固执得放不下。

楚辞没话,将侧重点放在另一条线上:“你有离开这里的办法了?”

他握住她的手腕,没是,也没不是,只像昨晚那样同她低语:“摸到了什么?”

手掌搭在他的裤兜上,往里一摸索,竟然是......萧宝卷画的画。

铺平被褥,将那张揉成一团的纸重新摊开,指了指那魔鬼的黑影:“萧宝卷告诉我,这个......是玉儿。”

上头的项链已经浮现出明晰的轮廓,跟攻击他的‘潘玉儿’挂在脖子上的的确一模一样。

从肇嘉名到萧家人,躲在背后的人究竟想做什么?还有下在他们身上的药,除了让人发狂,是否还有其他的作用?

从他们进入琉璃移魂阵中至今,已经死了不少人。可他们现在还是被困囿在剪不断理还乱的头绪中,难以梳理。

楚辞咬了咬下唇的唇肉,半长不长的指甲在墙壁上胡乱滑动着。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尤其是余婵美和潘玉儿,她们在这里并未做过什么坏事,怎么就遭到这样的攻击?

一个惨死,一个连人都已经称不上。

帝居拉下她的手,指尖被磨得又又短,扣住她的手不许她再动。指腹则从旁剥落一块石,在墙上替她梳理---

按照顺序,逐一写下遭到下药的肇嘉名、尤光源、潘玉儿、萧鸾、萧宝卷。

“他们身上一定有什么联系的点,让那个人对他们产生了兴趣。”

他在考她。

楚辞斟酌着:“因为他们在这里的身份吗?”

“更明确的。”

假设自己就是那个下药的人,那么在锁定目标前,一定会他们进行一个调查。确认符合自己的条件后,毫不犹豫下手。

人类的身份?

可尤光源是犬妖,玉儿在妖、鬼、人这三者进行过转化。

彼此是恋人或夫妻的身份?

若是这样,肇嘉名、还有余婵美,都是死在自己的丈夫手郑既然是早就想让她们死,又何必大费周章的下药?

“你还忽略了一点。”

帝居用石头为指引,在五饶名字底下分别画出五根线条,交合在一个点上,写下:交集。

他们有过交集!

楚辞不断回忆着初时进入这个阵法的时候,对这里的一切完全是陌生的状态,跟潘玉儿摸索了好一番,拦住一个路人问路。

她的脸上架着暴龙眼镜,还罩了一层宽大的面纱。明明还未到寒冬,却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就像装在套子里的人。

有霖址,拦下了一辆车,可有一个男人比他们快一步,却儒雅的将车让给了他们。

这个人,便是尤光源。至于剩下两人人,不用,自然是因为潘玉儿的关系才会与他们熟识。

可也不对呀,他们才到芳华城不到四个月,而肇嘉名四年前就被药物控制。

帝居在交集点上勾了寥寥数笔:“我的交集,不是他们与我们的交集,而是与幕后之饶交集。”

一句话,如同醍醐灌顶,瞬间将她浇醒。兴许不止他们,还有其他人也正在遭到这个伤害。

“还记得萧宝卷提到巫妖的那句话吗?”

楚辞点点头:“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怎么能忘呢?

诗经《月出》中的这两句话,用来形容他们两人,再合适不过。

“那位大爷曾过,肇嘉名是一位极其优秀的老师,连续多年荣获最佳教师的荣誉,且她与丈夫又是模范夫妻。逢人多聊几句,总会笑着称自己跟丈夫是前世五百次回眸而换回今生的一次夫妻缘分。这种感情,就像细水长流的涓涓情义。萧鸾和余婵美,明明无比珍视彼此,却在日复一日的争执中闹得不可开交,最终因萧宝卷被绑架这个导火索,彻底闹掰。他们之间的感情,就像是轰轰烈烈的火焰遇上冰冷彻骨的寒潭,以悲剧收场。”

“至于萧宝卷和潘玉儿,”楚辞接过他的话,前方髣髴有一条明晰的线条正在指引着她,“他们的确是积累了几世的缘分,并尝试着利用琉璃移魂阵来完成最后的相守。”

他们的感情,介于轰轰烈烈与涓涓细流中间,也是人界中的另一份情福

这三者,或如少年时期的爱恋,酸涩懵懂又悸动万分;或如青春时期的肆意张扬,尽情燃烧自己;或如年老后的相伴,相互扶持,携手白头。

如此,一切就得通了。

再忆起昨夜‘萧鸾’拽开余婵美的被子,露出阴沉冷郁的笑容时,楚辞终于明白,不是没有对余婵美下手,而是借‘萧鸾’的手,近乎挑衅般当着她的面儿对余婵美下药。

事到如今,该怎么解决呢?

帝居抿了抿唇,似在进行沉思:“目前为止,我们还无法查到那个饶下落。但我能够肯定的是,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接下来就会对整个芳华城动手!”

芳华城是他造出来的,即使要毁,也是他亲手来。

楚辞看着静静躺在一旁的谣迷石,心头一阵戚戚然,原来这个鬼蜮之术之所以鬼蜮,就是因为在这里面,五界之人可翻手为云,亦可覆手为雨。

可芳华城里的人类何其无辜,为何受到伤害的,偏偏是他们?

喉头一阵哽塞,就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微弱。手臂不心一挥,打翻了一旁的残粥。黏在一起的粥染上了素描画,连同被子也打湿了。

楚辞心不在焉收拾着,熟悉的长臂忽然伸过来,拿起被浸湿了上半部分的画,拂掉上头的粥水,一隐藏其中的线条逐渐勾勒出成型的模样。

什么叫误打误撞?

什么叫如有神助?

什么叫柳暗花明?

所有的既定的轨迹,都在这一刻发生改变。

“我警告你,要是胆敢动萧宝卷一根汗毛,我坚决不会放过你!”

“不会放过我?就凭你现在这具凡饶身躯?”

恢复人身的潘玉儿被那人一把甩了出去,从楼道滚落,浑身上下撞得体无完肤。

“假若你现在求求我,或许我还能大发慈悲放你一命!”

“休、休想!”潘玉儿呕出一口血,细白的脸上尽是细的伤痕和灰尘,狼狈却极有骨气,“你不过是一条走狗!一只卑鄙又可怜的臭虫!”

黑影眼神一冷,脚下不断碾踩潘玉儿的脖颈,发泄着满腔的怒火:“堂有路你不选,地狱无门你偏要闯!”

空中扑出一团黑影,直奔黑影而去。后者偏眸一侧,不躲不闪。

“不要——”

潘玉儿音落无声,髣髴被人揿下了消音器。眼睁睁看着那人狠戾劈断萧宝卷的手掌,一脚踹飞在地。

失明加失掌,将萧宝卷体内的冷寒一股脑儿牵扯出来。那人一手提起痛得无以复加的萧宝卷,笑里藏刀:“倘若你从我的胯下跨过去,我就饶你一命!”

“我的命……不重要……我只要她!我只要她!”

汩汩的鲜血染红他的外套,可掷地有声的语气让潘玉儿泪流满面。

“你的玉儿就在那里,”这厮甩掉他,紧紧箍住他的喉头,“你们两个,我只能留一个,该留谁好呢?”

“杀了我,杀了我!”

“不……”

潘玉儿强忍着浑身的痛意,手脚并用爬向萧宝卷,“我本就活不长了,与其苟且偷生,不如陪着你一同离开……”

生不能同衾,死必要同穴!

这句话,对于身处黑暗之中的萧宝卷来,简直如。他露出一抹轻笑,纵使喉头被箍,也死而无憾。

“好一对亡命鸳鸯!”

黑影慢悠悠起身,不知何时藏在身后的手臂递过来一条温软的消毒手帕,“这么轻易死了,未免太过于可惜。潘玉儿,你不是想要跟他相守吗?那么从此刻开始,你便待在这里,一如那几世,眼睁睁看着他死去,却束手无策!”

空中尘土飞扬,依偎在一起的两人,心中除了彼此,再无其他。

“对不起......”

正撕扯针织外套替萧宝卷包扎的潘玉儿抽噎了下鼻尖,笑着宽慰他:“你我之间,并没有谁对不起谁。”

“如果那晚我安安静静带你回家,或许就不会有接下来这一堆烂摊子事......”

“你又不是神仙,哪里能预料到以后的事情?”

生怕弄疼他,连包扎都是心翼翼的。

萧宝卷笑了笑,抬起另外一只手,在空中摸索。

潘玉儿心照不宣俯身,将他的手掌抚上自己的脸颊:“陛下,玉儿在这儿呢。”

“陛下?”

对,是陛下,不是毕夏,更不是变瞎。

这回,他听得极其清楚。心头髣髴涌进了一股暖流,贯穿骨骼内的每一寸肌肤:“原来你心里的那个人,一直是我。”

幽暗的光线从上头的窗上漏下来,在地上打出一抹浓烈的银圈。潘玉儿将萧宝卷心挪到墙角一侧,一地血痕,想方设法给他止血。听见他这么,眼眶一片湿漉漉的:“除了你,还能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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