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告别301

夏楚又做了一个梦,梦里他漂浮于血海之上。不是修辞意义上的血海,而是真正翻滚着血滥海洋,一望无际,深不见底。

空也是血色的,像是倒悬的海面。仿佛有巨人正在深海中心戏水,狂波怒涛永不止歇,却都默契地绕开了夏楚。

他的周边和台风眼一般平静,很安全,也很寂寥。这个世界色彩过于单调了,而且茫然无措的夏楚形单影只。

我是尿床了么……脑海中灵光一现的时候,他本人也就醒了。

没有尿床…不对…没有死!

手忙脚乱地去脱自己的上衣,顾不上控制力度,洗的掉色的短袖被蛮力撕扯成了碎布。

他在漆黑的屋子里触摸自己的左肩,触感清凉光滑,那令人绝望的伤口不见了。

连体力也恢复如常,自己这是好了?

他压抑住心中的狂喜,脱掉身上的所有衣服,尺度极大地把自己从内到外摸了一遍,还是受伤前的自己,可以确定未受感染。

感染者身上会带着明显的特征,比如断臂男被变异犬咬伤后长出的狗毛,和犄角男那对怪异的兽角。

夏楚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泪流满面地呜咽了一声,直直地将自己摔在地上。

太好了…没被感染真是太好了!

他被这伤口支配了大半夜,每一刻都度日如年。不愿求助王姐,不敢告诉绯红,因为感染是她们都无能为力的事,是只能他自己默默承受的事。

现在一切的担忧和恐惧都没有了落实的机会,他很健康,如获新生。

地面的冰冷让夏楚慢慢冷静下来,回过神后他才发觉事情的不同寻常。

他的记忆很完整,昏迷前的所有事还历历在目。明明正受身上的感染折磨,怎么醒来后就跟个没事人一样呢?

就算自己缺乏经验,判断不足,当时的自己其实没被感染,但整个伤口直接消失也太魔幻了。

难道自己睡了很久?

他连忙看向自己的机械表,103年5月13日,下午一点十分。日期未变,才睡了几个时。

待在自己的黑屋里无法找到答案,他翻出最后一件上衣,穿好衣服出门。

夏楚本想去绯红的卧室瞧一瞧,可客厅的灯光在漆黑的环境之中实在太过显眼。他掏了一下自己外套里侧的口袋,确定桌上的手电筒就是自己的。

王姐来过?他揣着疑惑走到近前,桌上所有的字一览无遗。

总共三行,歪七扭八,宛如蟹爬。

我能动我走了

不用找我你找不到

我去上面了再见

最后还有一个“亨”字刻在右边,占桌面积比左边的字加起来还要大,后缀一个感叹号。

是想写“哼”吧,你不辞而别你还有理了……

你凭什么不辞而别……

夏楚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临走留个言还这么傻傻呼呼,而且也太……去他妈的留言,你为什么就走了?

其实夏楚对绯红的离开早有预料,因为她太有违常理。浑身赤裸地出现在地下聚落的垃圾堆…身上一点感染没迎卧床五年从不生病…对食物和水的需求极……

大大的疑点多到数不清,夏楚是个心思缜密的人,这些他看在眼里,但不破,只是偶尔会默默猜测。

他从未怀疑绯红目的不纯,因为这么美的一个女人,没有必要用装成瘫痪的手段来害他,光屁股在床上躺五年的代价太大,而且他也没什么值得别人害的。

她也许是躲避着什么,或者是忘记了什么……

夏楚也曾想过她离开的方式,但无论是看她被一群服饰华贵的人接走,还是等到一伙凶神恶煞的敌人杀上门,貌似都比她自己离开更加合理,更容易接受。

这可是地下啊,就算可以自如地活动,你就真的能平安么?地下如此封闭,你又如何去到地面呢?为什么不当面告别,是时间紧迫,还是觉得没有必要?

还迎…我的伤是你治好的吧。

夏楚隔衣抓自己的左肩,觉得此刻的自己甚至比伤好前还要提不起劲,他没有力气发火,所有的心神都只顾悲伤。

五年了,整个屋子又只剩自己一个人。

面无表情地来到绯红的卧室,人去屋空,只余床上被压出的凹陷。夏楚在床底抽出一个圆形的床板快儿,轻轻一吹灰尘满面。

这块木板五年间没有动过,它的背后有一个有趣的故事。

床板是夏楚为了预防绯红失禁而挖下来的。重度瘫痪的绯红没有自理能力,频繁用水洗衣服又过于奢侈,所以夏楚在他爸妈的双人床上挖了个坑,坑内填上土,再把绯红的屁股垫到上面,既整洁又节约。这是夏楚从家里一本关于养猫的书上学来的办法。

把脏兮兮的圆板重新按上,这样301就更像五年前的样子,但床板间的裂痕却永远无法消除。

他躺倒在床上,整个人蜷缩进温暖的被子里。

……

……

什么样的生活夏楚都能过下去,跟着父母读书写字,在王姐那儿打工,和绯红聊打趣,亦或自己独处暗室挨日子。

今是长假的第七,明他就要去店里上班了。

七来努力地适应着全新的生活,但无论他怎么洗脑自己,这一切都和五年前大不一样,得而又失和一无所有不同,不像后者那样无牵无挂。

他也和13岁的自己不同,更加成熟,更加复杂,在某些方面也更不坚强。

这几日屋外总是叮当乱响,应该是一些人正在争夺房东身份,他没兴趣了解,反正新的房东迟早会来敲门宣示主权,就像经常在领地撒尿的野兽。

这一日重新找回生物钟的他早早起床,把冷硬的馒头在塑料水杯里泡了一会儿,提出来咀嚼吞咽。这样吃饭很快就会有饱腹感,他喝光杯子中的水,百无聊赖地窝在沙发上发呆。

咚咚咚!

五年来的第二次敲门声,新的房东?

夏楚谨慎地在猫眼处瞄了一眼,来者仿佛有所察觉似的特意照清自己的脸,是王姐。

他赶紧拉开门,一边让开门口,一边疑惑地问道,“您怎么来了?”

“你不来找我,还不许我来找你?”王姐轻笑道,抬手挡住即将被夏楚关掉的门。

“门不要关了,赶紧准备一下,我们离开这里?”

“去哪?”夏楚皱眉问道。

“地面。”

“……哪里?”夏楚颤声问。

“地面。”王姐抬手指了指上面,又强调了一次,“就是地面,我准备了很多年,今终于可以让你上去生活。”

“你先不要问太多,赶紧收拾好要带走的东西。”王姐抬手制止想要再次发问的夏楚,表情严肃地道,“十分钟时间,只带要紧的东西,别太多。”

手足无措的夏楚突然明白了她关店的原因,王姐肯定在这一周的时间里做了什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飞速跑回绯红的卧室。

卧室的衣柜里是绯红没有带走的衣服,以前属于夏楚的妈妈。他从衣柜最底层拿起一个手提布袋,把所有的衣服都塞到了袋子里。

袋子还剩三分之一的空间,他自己的衣服就不做考虑了。常穿的那一套满是血污一直未洗,剩下还能穿的基本都正穿着。

还有什么是值得带的…他在这里生活了十八年,故事很多,回忆如潮,但不可否认的是,拥有的实物很少。

父亲留下的机械表、弹簧刀与手摇式手电筒都在身上,还值得带的就只剩那几本书了。

得出结论后他又跑到书房,把十三本书全部收起,袋子几乎被撑到极限。

收拾妥当后他的心情也冷静了不少,狂喜中夹杂着难以抑制的忐忑。王姐当然值得信任,可万一希望落空……

“我准备好了。”夏楚回到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紧绷着脸道。

王姐瞥了他手上的布袋一眼,点零头道,“那就出发吧,放轻松。”

夏楚紧跟上快速下楼的她,最后回望了一眼301的门牌,没有光源的情况下只能看到吞噬视线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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