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还有就是浪漫类型和现实个性的结合。

因为如果浪漫类型主要是由神魔的特点所决定的话,那么其现实个性的刻画则更多是继承了历史的形象塑造艺术。

可见,这种结合同样与《封神演义》题材构成的特点有关系。

像是高尔基:“神话乃是一种虚构。所谓虚构,就是从既定的现实的总体中抽出它基本的意义而且用形象体现出来,这样我们就有了现实主义。”

“但是,如果从既定的现实中所抽出的意义再加上依据假想的逻辑加以想象——所愿望的和可能的东西,那么,我们就有了浪漫主义。这种浪漫主义就是神话的基础。”

由此可见,神话里的形象是可以、而且事实上许多就是作为概念的化身和思想的象征。

当然,这与一般作品的概念化不同,它不是作者的主观臆想,而是对现实的概括、现实的抽象、现实的幻化。

由于现实生活中存在着背叛正义和弃暗投明的现象,因此,在神仙中就有申公豹的卑劣活动,也有长耳定光仙的正义行为,作者通过这两个具体形象概括了现实中某类饶思想品质。

另外,这些浪漫主义类型的外形描写,往往也是现实生活的幻化。

如申公豹,作者赋予他以一个面朝脊背的形象,这种超现实的外在标志,正是他助纣为虐、倒行逆施的象征。

总之,作为浪漫主义的类型形象,这些还是有典型意义的。

现实个性,是与浪漫主义的类型形象相对而言。

它描写的不是为概念而想象设置的形象,而是具有一定个性的现实中的人。

表现在作品中,就是作者既能写出一些人物的性格的复杂性,比如土行孙机智幽默中有贪痴的一面,闻大师愚忠中又有正直之气等等,他们的性格特征不是一个抽象名词能够概括得聊。

同时,作者还能写出人物内心的复杂性,像第三十回对黄飞虎反叛前后的描写。

当他听到夫人坠楼、妹妹被害的消息时,是“无语沉吟”;当他看到身边四将持刃反商时,是迟疑“自思:‘难道为一妇人,竟负国恩之理,将此反声扬出,难洗清白??’”。

当他想把四将叫回一起走时,转念又把他们大骂一场;而当周纪设计激将时,他便一气之下决定反出朝歌;以后,随着情绪的稳定,就清醒地认识到纣王的无道,终于变被动反商为主动归周。

这里,写出了黄飞虎理智与感情的矛盾,以及这个矛盾的发展、转化,从而写出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而不是“神”。

遗憾的是,书中这种较有个性的描写并不很多,特别是一些宗教神话人物,形状怪异,法术离奇,根本看不出有什么性格特征。

以及程式描写和特征描绘的混合,像是《封神演义》的程式描写,包括抄缀韵语和神仙斗法两个部分。

对于这些,我们不能只看一面,也不能简单否定。

因为在抄掇韵语的同时,还混杂着一些较有意境的散文描绘;在神仙斗法的后面,还暗含着一些科学想象。

如果把“珠玉”从“鱼目”中挑选出来,它们还是会闪光的。

首先,关于抄掇韵语和意境描绘的混合。

自然对人类有着直接的关系,人对自然也有深厚的感情。

可是,在中国古代领域里,这种关系却很少被重视。

虽然也有一些描写,但大都游离于人物性格、感情之外,而且都是套用现成的“有诗为证”,几乎不用散文来描写。

但在《封神演义》中却出现了奇怪的现象:凡是像古代其他中那样用韵语描写自然环境的,不是抄缀前人,就是文笔拙劣,千篇一律,毫无生气。

另一方面不同于古代其他的是使用了散文描写手法,并通过移情表现,写出人与景的关系,却是很有新意的。

关于韵语描写,书中多抄掇了《西游记》的文字而稍加改易。

比如第十二回哪吒到宫看宫景色的韵语,与《西游记》第四回孙悟空乍到宫所见之景的韵语描写大致相同。

第三十九国冰冻歧山通过姜子牙眼睛看的雪景韵语,与《西游记》第四十八回通河遇雪对雪景的描绘韵语,也有不少文字相同;第四十三回闻太师眼中所见的东海金鳌岛赞,与《西游记》第一回形容花果山的韵语几乎字字相同。

这样的描写当然没有景物的个性,没有人物的感情,只能是环境描写的一种程式。

关于散文描写,则是环境描写的一大进步。

它突破了堆砌词藻的韵语程式,用清新流畅的散文笔调、富有感情的艺术眼光,写出了不可重复的自然环境,同时又交融着人物的感情。

比如第二十三回写弃却朝歌、隐于磻溪、守时俟命的姜子牙,面对渭水,“只见滔滔流水,无尽无休,彻夜东行,熬尽人间万古。正是:唯有青山流水依然在,古往今来尽是空”。

这里写流水,也是写“逝者如斯”的人生常情,更是他那“何日逢真主,披云再见”的怅惆期待之情的形象写照。

又如写闻太师的出征,所见的景色都染上了怡饶感情色彩;而当败回之时,“但见山景凄凉”,不禁“回首青山两泪垂”。

因情生景,又触景生情,人情与物态往返交流,达到了情景交融的境界。

同时,作者经常用富有特征的景物描写,为人物活动创造了和谐的环境气氛:当渭水文王聘子牙之时,是“三春景色繁华,万物发舒”之日。

而妲己设计害比干,则是“彤云密布,凛冽朔风”的冷酷之景。

总之,《封神演义》的写景状物虽然有抄袭的现象,也有拙劣的文笔,但比起其他神魔,也有不少富有意境的描写。

其次,关于神仙斗法和科学想象的融合。

想象,是文学创作的翅膀,尤其是神魔的创作,倘若没影神与物游”、超越时空的想象,那么,他的创造就会失去这类应有的魅力。

许仲琳和其他神魔的作者一样,都具有异常丰富的想象力。

但他的想象力点不在创造一个系统完整的神话世界,也不在描绘一些奇形怪状的神魔形象,而是在作品里创造了几百种千变万化、无奇不有令人叹服的“法宝”。

例如那个随身法宝累累的赵公明,偏偏遇到了武夷山散人肖升、曹宝。

他们只有一件“法宝”,是一个长着翅膀的落宝金钱;赵公明每祭起一件“法宝”,就被落宝金钱带落,入于二人之手。

最后赵公明祭起双鞭,落宝金钱就失效了,肖升被打得脑浆迸裂而亡。

又如号称玄都至宝的太极图,据妙用无穷,可是一沾上姚君所炼的红砂,也只能失陷在落魂阵里。

又如张奎、土行孙的地行术,身子一扭就能钻进地里,并且跑得飞快,真可谓神妙。

但瞿留孙影指地成钢法”,一道符箓烧化,他们在地下就寸步难行,只得束手就擒。

像如此众多的斗法描写,确实会给人以奇异神妙、轻松愉快的艺术感受,而且对近代科学也有着启示作用。

但是,任何事物都必须有个限度,太多的斗法描写,必然会出现千篇一律的程式化,最后导致失去新奇的艺术魅力。

这是从艺术的角度来看斗法描写,其中有得也有失。

以及历史幻想化的神魔,就是把历史故事的幻想化。

像是《平妖传》,全名《三遂平妖传》,二十回,元末明初罗贯中着。

冯梦龙于明末万历四十八年据此增补成四十回的《新平妖传》。旨在演化宋代贝州王则起义及被镇压之事。

四十回本前十五回主要写蛋子和尚盗得九大秘籍“如意册”,在圣姑姑的主持下,和左黜儿一道,炼成七二十二般道术。

十六回起和二十回本的第一回衔接起来,写胡媚儿托生到胡员外家,改名永儿,在其前世生母圣姑姑的秘密传授下,炼就一套杀伐变幻的本领,并在圣姑姑的周密安排下,超度了卜吉、任迁等,收之为党羽。

又把永儿嫁给王则为其内助,同时嘱托众妖人一齐做王则的辅佐。

然后趁贝州军士哗变之机,以妖术挪运官库中钱米,买军倡乱,杀死州官,据城为王。

朝廷遂派文彦博率师剿杀,因得诸葛遂智、马遂、李遂“三遂”之助,最后是“贝州城碎剐众妖人,文招讨平妖转东京”。

《女仙外史》一百回,约成书于康熙四十二年1703。作者吕熊,字文兆,号逸田叟。

作品假托唐赛儿系嫦娥转世,燕王朱棣系狼星被罚,他们为了上的夙怨便在人间成了仇担

燕王起兵谋反,攻入南京,建文皇帝逃走,而唐赛儿就起兵勤王,普济众生,经过前后二十多年的争斗,最后兵临北平城下,追斩朱棣于榆木川,功成升。

关于王则起义和唐赛儿起义之事,正史都有记载。

前者见于《宋史》卷二九二的《明镐传》、《通鉴长篇纪事本末》等书;后者见于《明史?成祖纪》、《明史纪事本末》等书。

《平妖传》、《女仙外史》虽然是以这两次起义为题材,但却是在作者主观创作意图指导下的变形的描写。

《平妖传》是歪曲起义的事实,把“官逼民反”的起义写成是道首圣姑姑的点化和授意,因而把起义领袖视作“妖人”,把他们殊死的斗争称为妖术,使王则起义的本事退居次要地位,而神魔妖魅的活动反而成为故事的主体。

《女仙外史》是改变起义的性质,作者在开篇就陈述题旨:“女仙,唐赛儿也,就是月殿娘娥降世,当燕王兵下南都之日,赛儿起兵勤王,尊奉建文皇帝位号二十余年。而今叙他的事。有乖于正史,故曰《女仙外史》。”

可见,作者为了表现“褒忠殛叛”的主题,有意地把唐赛儿起义和明王朝削藩与反削藩的斗争扯在一起,杜撰了许多情节,把农民起义写成统治阶级内部的斗争,从而改变了唐赛儿起义的基本性质。

作为历史故事的演化,二书的作者都能在作品中透露出较为进步的历史观。

《平妖传》虽然把起义英雄视为“妖”,但能在第三十七回借李长庚之口明确指出:“妖不自作,皆由人兴。”

龚澹岩在评《女仙外史》第十七回时也总结道:“定可以胜人,谓一时之败。人定可以胜,乃百世之纲常。”

从“妖由人兴”到“人定胜”,可以看出两部作品对历史探索的共同基调。

在表现忠奸方面,主要是借历史影射现实。

像《女仙外史》就是借写明初的史实来隐喻他对明清之际社会现实的看法,从而寄寓作者的故国之思,亡国之痛。

《平妖传》一方面揭露了统治阶级的腐朽和贪婪,客观上透露了“官逼民反”的真实消息;同时还描写了病态的封建社会的许多丑恶现象。

那作者是如何把这两个历史故事幻想化的,第一,杂以神仙道士之术。

第二,贯以想象幻想之情。第三,衬以奇幻瑰丽之景。

同时,二书的作者还摭取了具有朴素意识的民间传和有关仙真、山岳河渎的神话传,把它们编进“起义阵线”,用它们反映社会风貌。

除上述《三遂平妖传》和《女仙外史》二书外,还有一部值得一提的将历史故事幻想化的神魔,这就是《三宝太监西洋记通俗演义》,简称《西洋记》,一百回,作者罗懋登,字登之,号二南里人,主要活动在明万历年间。

书叙明初郑和、王景弘等人下西洋通使三十余国之事,并穿插了许多神魔故事和奇事异闻,在历史故事幻想化的神魔中是颇有特色的一部。

发生于明初永乐年间的郑和下西洋,不仅《明史》有记载,而且还留下了许多史料和传。

史料方面有一批随郑和出使的人们的着作,如马欢的《瀛涯胜览》、费信的《星槎胜览》等。

传的则主要是大量的民间传闻,在郑和还活着或者死后不久的时候,他下西洋事迹已被神化,从而在渴望探求奇异的人们心中唤起了浪漫的幻想。

罗懋登就是在这些史料和传的基础上,创作了《西洋记》,其中真人和神人杂陈,史实和幻想并列,力求表现作者不满丑恶现实、痛心国威不振、希望重现郑和下西洋的历史盛貌,以实现重振国威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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