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主轴标准

同时需要明,情节是成就一部戏曲艺术成就的重要条件,但却不是唯一因素。

戏曲情节的设计铺排固然要力求新颖变化与曲折起伏,但同时它需要关照到其他艺术元素的发挥空间;情节构思布置妥切将有利于其他艺术条件的展现。

但如果仅着重于剧情的设计而未能关照到其他层面的发挥,甚至对其发展空间产生阻碍与囿限,就戏曲艺术的整体成就而言,并不能算是成功的创作。

此外传奇戏曲的情节设计可以归纳推论出多种固定的情节类型,如果从窠臼与程序化的方向来评论之,一般而言得到的否定批评势必多过于正面肯定。

事实上传奇戏曲情节设计的类型化是一种特色,也是一种必要。

并且剧作家若是运用了全新的题材与全新的情节类型,观众在观赏戏曲时,全部的心力皆只能专注于了解陌生新奇的情节之上,反而对于其他艺术层面如歌舞乐的聆赏、演员唱念作打功夫的发挥就未能留有一个品味与思索的空间,而错过中国古典戏剧多元综合的艺术真冢

再则这一些出现在戏曲中的情节类型,确实是提炼自群众的生活真实经验或历史事迹记录再进一步转化改造,以一种更符合艺术演出需要的形象出现。

艺术亦可谓是一种生活经验的总结,中国戏曲中一再重复出现的情节类型,事实上也是在古代社会的生活基础上加以取材进行过滤归纳,进而成为戏剧舞台上的种种场面。

从戏剧家的角度出发,严谨繁浩的传奇体制形式牵制着传奇作家编写情节的技巧,它必须在既定的原则与规范之下创作出合乎形式所需的情节内容。

怎么呢,诚如明代戏剧家王骥德谈戏曲创作之法时所言:

格有所拘,律有所限,即有才者,不能恣肆于三尺之外也。

其所谓则是指戏曲创作有其特定的体式规范,剧作家即使再有才情,都必须在既定的原则与条件之内施展其艺术创造之才能。

这样的看法同样出现于李渔《闲情偶寄》:

传奇格局,有一定而不可移者,有可仍可改,听人自为政者。

剧作家能够遵守格式的制约,又能在可变动的范围内制造新意,这才是真正的优秀作品。

元代杂剧所代表的中国古典戏曲艺术成就自然不容置喙,但是从戏剧情节美学这一层面而言,元杂剧的戏剧结构受到固定的四套音乐结构所牵制影响,并非是以剧情的发展作为主要依归,使得情节内容与人物性格未能得到充分的表现。

元杂剧的结构亦只能是一种初级的戏剧结构形式。

而传奇戏曲则将音乐结构作为辅助剧情演出的有利条件,是为衬托戏剧情调、展现人物形象、发挥行当表演艺术的重要配套,对于剧情而言却不再是一种束缚与牵制,反而成为正面辅助的艺术条件。

吕成《曲品》曾这样评论元代杂剧与明代传奇的艺术成就:

杂剧但摭一事颠末,其境促;传奇备述一人始终,其味长。无杂剧则孰开传奇之门,非传奇则未畅杂剧之趣也。

杂剧和传奇同为中国戏曲史上璀璨的两个高峰,然而产生于不同时代的二种戏曲,在殊异的体制形式条件及不同审美原则影响之下,进而发展出两种无论外形或内涵都别具特色的戏曲艺术。

元代杂剧可谓是中国戏曲史上第一个繁盛期,其发展出来的严谨戏曲结构与固定艺术形式,令中国戏曲表演达到一个成熟完备的境地,亦为后代的戏曲创作奠定下可观的基础与成就。

即使传奇戏曲的体制型态并非以元杂剧为范式,而是依据宋元南戏演变而来,但它终究吸收含融了杂剧诸多的创意与长处,以令本身的艺术内涵更加丰厚成熟。

然而就戏曲情节设计一事的表现,不可否认地,元杂剧因为固定的形式长度以及演出脚色的规范所影响,其在戏剧情节的安排设计上受到了极大的限制,叙事艺术表现上所能发挥的空间相当有限。

而传奇戏曲长篇巨幅的体制结构除了提高了创作的难度,却也提供了戏曲情节更大的表现空间与发挥广度,进而让中国戏曲在「合歌舞以演故事」基本特质上。

以音乐和动作充分展演出一部完整而动饶戏曲故事,戏剧情节亦能在这样的条件之下有着曲折复杂及完整陈述的呈现。

并因此承载了更为丰富多元的艺术表演,也将戏曲艺术推展到另一个成熟的高峰。

可以在中国古典戏曲丰盛的研究成果中,关目情节的讨论较之其他层面的艺术表现往往是比较受到忽视的。

理由之一则是在于古典戏曲是一门综合性的表演艺术,叙事之外抒情与表演目的并重,无论在音乐、舞蹈甚至是文辞创作之上都展现出高度的艺术成就。

戏曲的生命落实于舞台之上,因此对于古典戏曲的观察研究,不能单从文学表现之上定夺其成就。

而戏曲情节的讨论,往往也因为其必须依赖对于实体剧本的解读与分析,容易予人落入剧本文学研究之错误印象。

事实上剧本上利用文字词句展现的是平面的戏剧情节,转换于舞台之上,藉由演员透过动作与对话表现出来的行动场面一样也是一种戏剧情节。

剧作家在创作剧本时经常必须将各种场上搬演所必须考虑到的要素谨记于心中,各种舞台性考虑在创作情节之时便已含融于剧本之郑

因此戏曲的情节显然有其独特的风格特色,而根据文本进行分析讨论的同时,其实亦一并关照了戏曲情节包括案头与场上的剧情意涵。

戏曲固然不能轻易地将之视为等同于一门叙事文学,却不能忽略叙事作用亦作为成就该门综合艺术的必备条件之一。

情节自然也成为其中不可或缺的组成元素,甚至是其他艺术表现得以充分表现的基础与凭借;「情节」一事在戏曲中的重要性自不言可喻。

而正因为戏剧本身实拥有特殊的本质与内涵,在戏曲中所能见到的情节结构特色自然与其他种类的叙事文学展现出极大的差异性与个别的独到性,这是戏曲情节值得观察研究的重要理由之一。

中国古典戏曲发展至明代传奇之时,情节结构可谓是发展至最为完备的成熟境地,其所呈现的具体情节内涵亦包含着高度的设计技巧与丰厚的艺术内容。

古代戏曲批评理论经过漫长时间的累积与修正,与传奇戏曲情节艺术的蓬勃相互呼应,相关的品评论述亦展现出茂盛的果实。

情节艺术是评论明代传奇成就不可忽略的一项美学内容。

本论文便是在这样的思考背景之下,以甚具代表性的明传奇总集《汲古阁六十种曲》作为研究范围,试图建立起明代传奇戏曲情节设计的整体特色与价值成就。

在进行情节分析之前首先需对于「情节」一词的内容意涵作一明确的规范与定义。

情节本身虽为一单纯的名词概念,但东西方戏剧家对于情节一事的诠释与运用,往往涉及具体内容之名词与结构技巧之动词两种不一样的层次。

可以针对其内容部分人物事件与情境的设计构思来作讨论,亦可就情节场面的安置铺展及前后照应关系来行观察。

至于叙事文学领域中容易受到混淆的三种概念:「故事」、「情节」与「结构」,其间的相异之处则在于故事为透过叙事文本所体现出来的通盘样貌。

至于结构则为组织情节段落的章法骨架,然二者都必须依赖具体实际的情节内涵加以充实才得以将一个单纯的故事题材落实为具有因果关系先后顺序的戏剧本体,并且具现出整出戏剧的发展逻辑与组织架构。

三者之间存在着互为表里的密切关系,而情节又可谓是成就一部戏剧最为具体切实的部分。

历代出现的古典戏曲关目情节理论,其滥觞与成熟在整个戏曲批评理论史中是比较晚的

其经历了元末明初的萌芽期、万历年间之后则进入了一个讨论的全盛期,并在清代曲家李渔手中达到集大成的成熟阶段,这一路上的发展则可清楚看到相关讨论识见由散论进入专题,由浅谈逐渐步向具体而深刻的变化。

综合各代曲家对于戏曲情节关目创作技巧的观点,大致上可以归结出确立主脑、头绪忌繁、细密详尽、曲折起伏、连贯照应、去除窠臼、新颖奇特、合情合理、节奏得当以及慎审轻重十项最受重视的戏曲情节设计原则。

古代剧论的研究观察对象多以明代传奇为主,这些相关的情节理论自然也成为我们在关照传奇戏曲情节特色与成就时极具参考价值的可贵数据。

而本论文针对戏曲史上关目情节相关批评理论所进行的爬梳与析理,同时也建立起中国古典戏曲批评史中情节理论的完整体系。

在情节的具体分析一事上,本文根据明传奇点线式组合的情节结构特点,以主题情旨与主要脚色人物之行动作为贯串全剧的主干线,在其之上的每一个情节点既是组构全剧整体的有机部分,却又可以各自独立成一个段落。

然每一个情节单元在一部戏曲中所担任的剧情功用不甚相同,笔者所采用的讨论方式是以中心情节主轴作为标准。

将是否推进或影响主题情节线之发展的剧情作用作为判断择取原则,分就「关键情节」与「非关键情节」两种型态来进行六十种曲情节设计的分析研究。

参照两种性质的分类讨论内容,关键情节类型最大的剧情功用便是在一部戏曲当中扮演着推演剧情、表述故事与呈现戏剧主题的重要角色。

每一环关键情节段落的安排展现,都牵涉着一出戏曲所能传达出的思想内涵以及影响着一个戏剧故事的各种转折变化及剧情发展走向。

因此关键情节类型在内容设计上所表现出来的往往具备以下四种特色:情节意涵明确,戏剧作用鲜明,每一种情节主题之下又进一步拥有多样的发展空间,各单元之间则存在着密切相承的因果关系。

非关键情节与一部戏的核心事件及主题思想相关程度则不那么密切;其不具备推展情节发展的作用,就剧情的完整性而言也并非或不可缺的有机环节。

非关键情节在内容上所展现的情节深度是较为单纯而薄弱的,将其自主要情节线中抽离出来,所能展现的叙事内涵与剧情吸引力则不若关键情节一般明显而确立。

然其在一部戏曲中则往往担任着促成情节表现的完整性、丰富剧情内涵、深化角色人物的外在形象与内在性格以及场面的冷热调剂功效。

关键情节与非关键情节之间的关系是彼此依存相辅相成的;关键情节可以依赖非关键情节将剧情补充地更为完整,并且适度调整剧情发展的轻重缓急节奏。

而非关键情节的选用穿插则必须以关键情节段落之内涵为判断准则,以合衬的情节内涵出现并达到调剂的作用,亦令原本单薄的剧情内容因适当的段落安置。

凭借着剧情的上下承接应合搭配而更能实际地体现出该情节段落的意义与内涵。

情节内容的设计与运用是本论文的关注焦点,根据传奇戏曲点线式结构特色,贯穿全剧的中心情节主轴之上所出现的各个情节段落。

除了具体归纳出明代传奇戏曲擅常运用的戏剧情节类型,依照其影响剧情发展的关切程度加以分析探究的同时。

尚可观察出每一个情节点在一部戏曲架构之中所担任的戏剧作用,并进一步关涉戏曲情节在设计安排之际同时关照到脚色分工、场面调剂等舞台效果之间的搭配情形。

如此则在兼顾戏曲的跨体系研究特质,同时从「叙事」与「剧学」的角度建立起传奇戏曲的结构形式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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