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合兴
养心殿三希堂内,皇帝正在批阅奏折,统管太监成谔进殿通报道:“皇上,皇后娘娘来了,已经在堂外侯着了。”
皇帝放下手中的朱批软毫,神色似乎有些惊讶:“皇后来了?快去请进来,顺手去温杯茶水搁这。”
成谔利索地沏了杯龙井搁在桌案上,然后便去请皇后进门,瑶箐端端正正的给皇帝福道:“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起身扶她坐在一旁的西番莲雅座上,关切的道:“皇后身体不好,这些寻常礼数大可免了。”
瑶箐谦恭的笑了笑:“当年孝穆成皇后在世时,常训导还是侧福晋的臣妾,身为皇家的女人,要知晓礼制,尊崇规矩,臣妾如今身为中宫,则更应当严以律己,这礼数哪能免就免。”
皇帝蔼声道:“皇后懿德向来配得上大清国母之位。”
瑶箐长叹一声:“唉,皇上谬赞了,臣妾这个国母做的还远不够格呢,二公主自打出生以后,臣妾始终都没同皇上您给她取个闺名,而且我这身子骨也实在是不争气,已经许久没有探望过她了,臣妾连皇额娘的身份都没能做好,哪还堪当一国之母?”
皇帝明白瑶箐的话中之意,道:“朕这段时间的确是委屈了二公主,不如这样吧,就请皇后给她拟名好了。”
瑶箐略略思忖后道:“二公主出生不到两个月,端顺公主便也随之降生了,足可看出她所带来的兴旺之兆,不如就拟名为合兴,皇上觉得可好?”
皇帝道:“合宫的喜事,后代的兴事,这名字不错,就依皇后的意思,取名为合兴好了,明日你受嫔妃拜见时,把闺名告诉祥嫔,让她也跟着高兴高兴。”
瑶箐端然笑道:“皇上恩泽六宫,待子女爱待一视同仁,臣妾着实敬服。”
虽瑶箐这话似是赞美,可是皇帝听着却觉得很不舒服,完全没有平日里那些阿谀奉承来的乐呵。
瑶箐继续道:“皇上,臣妾还有一事想向您容禀,只是担心您会嫌臣妾多嘴,质疑圣裁。”
皇帝右手转了转手里的紫檀持珠:“只要不涉及朝廷军政,皇后但讲无妨。”
瑶箐定了定神,轻轻嘘地了口气:“依据大清祖法,嫔妃所生之女应当封为二品和硕公主,爵比郡王,即便是康熙爷的荣宪公主和乾隆爷的和孝公主,也是在和亲时,为了彰显重视才得以晋封固伦公主,除此之外便再无它例可寻。可是前两日,皇上却封年幼的纯妍为固伦公主,臣妾觉得这样实在是有违规制。”
皇帝听后,神色就像冬日里被吹凝固的窗花,饮了口茶水,全然不看瑶箐。一旁的成谔自跟在身边伺候,最清楚他的性情,吓得像根蔫头的芦苇似得杵在那里。
沉寂片刻后,皇帝才烦心的回道:“朕欲封全妃为贵妃,赐她协理六宫之权,生母位分提高,也算没辱没固伦二字的名号,不知朕这样处理,皇后可还有什么意见?”
瑶箐怎么也没想到皇帝欲给予全妃协理六宫的权力,这是明摆着拂了自己的脸面,也是转移了她手里的权柄:“皇上欲封全妃为贵妃自然是极好的法子,可全妃只是正红旗的出身,父亲也只是个四品都骑尉,即使是晋了位分,这等出身恐怕也……”
皇帝将手中的持串抛到身边的桌上道:“出身不好也不打紧,朕可以给她抬至正白旗,再封他的父亲为从二品乾清门侍卫长,赏个公职便是。”
瑶箐惊讶地垂下头,瞠目结舌,还是一旁的成谔打破了尴尬的气氛:“皇后娘娘,您的茶水凉了,要不奴才给您再换一杯?”
瑶箐缓过神来,摆了摆手,勉强的挤出一丝笑容:“没想到皇上如此宠爱全妃,仅仅入宫两年就要封为贵妃了!只是后宫像和妃及祥嫔这般生养过的潜邸,到底也是伴驾十余载,皇上若是太过偏心全妃,恐怕会冷了合宫的心。”
皇帝已经给了瑶箐一记下马威,并且架分掉她的职权,若是此时再不给她个台阶下,到底也是全然不敬她这正妻的身份了。
皇帝复又挂上镰淡的笑意,眼睛却半无神色:“皇后所言,确有几分道理,朕也一向不喜欢厚此薄彼。这样吧,便于全妃行册封礼的同一日,大封六宫,至于册封的人选,朕要还再思量几,但是全妃晋封一事则无须再议。
瑶箐到底也不好再多进言,只得道:“皇上圣恩浩荡,后宫合璧生晖,臣妾做为六宫之主,代众妃谢过,时辰也不早了,臣妾还要去启祥宫将二公主的闺名通知祥嫔,先行告退。”
皇帝道:“成谔,扶皇后出养心殿。”成谔忙伸出手搀着面露苦色的瑶箐出门去了。
长春宫内,锦织窗上坠落下潺滴雨水,院落里的迎春花被无情的东风打落下遍地的鹅黄蕊瓣,这凉薄的谷雨夜景颇与瑶箐此时的心境如出一辙。
次日清早,气复晴,嫔妃们早早地赶着初升的阳光聚在长春宫里,正殿中一时间莺声燕语。
顺常在谓祥嫔道:“听昨个儿皇上给二公主赐名为合兴,姐姐一定高兴坏了吧。”
祥嫔掩了掩嘴角的笑意:“是啊,还是皇后娘娘亲自来通知本宫的,昨晚我听了公主的闺名,开心地一夜未眠!”
玲常在悠悠地道:“皇上再疼爱二公主,那也比不上咱们全妃娘娘的纯妍哪,这尚不满三个月便是咱们大清国的端顺固伦公主了,这名号听着都响亮!”
全妃听了这番奉承话,心里跟吃了蜜饯似得,得意的扬了扬她那含翠般的远山黛:“公主这般得宠,还不都仰赖于皇上的青睐吗,也没什么可值得嘴的。”
成贵人望着右上首的全妃道:“姐姐这话的也太谦逊了,要不是你最得圣心,纯妍又如何能有这般荣耀?可叹祥嫔听到二公主得了个闺名,便就心满意足,无索无求了。”
祥嫔听着很是不悦,想要反驳,但又碍于成贵人是全妃的族妹,不敢与她争辩。坐在她一旁的阿木尔见了此景,忍不住对祥嫔低声道:娘娘不必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她无非是看到皇上在意合兴公主,才会在这里口舌打压一番。”
祥嫔欣慰地看了眼阿木尔:“本宫嫁入家多年,如何不明白这些道理,只是常年被别人嘲弄,到底有些不情愿。”
她话音刚落,就看到钱苑扶着瑶箐走了出来,一旁还跟着个王进忠,众妃纷纷起身行礼。
瑶箐示意她们免礼后,坐在正首的鎏金血檀琼花宝座上,她冷冷地瞥了眼全妃,那眼神就像是看到个碍眼的物件,有种不上来的厌恶:“今日,有个好消息要通知全妃,正好诸位妹妹都在,都跟着听个喜庆吧。
全妃见着瑶箐的脸色煞是难看,拘束地扶了扶头上那支珐琅穿花双珠步摇:“不知皇后娘娘要通知臣妾何事?”
瑶箐也不理睬她,对着身边的王进忠道:“王公公,宣旨吧。”
王进忠点头上前,瑶箐起身屈膝,众妃皆跪地听诏:“朕惟筴衍泰元,敷锡溥六宫之惠,仪彰坤顺。宣勤流九御之徽,宜贲彝章,式昭令典。尔全妃钮祜禄氏,肃雝播誉,端谨持恭,嘉佐职于瑶筐。兹仰承皇太后懿旨,即日起,抬至正白旗,晋封为全贵妃,赐协理六宫之权,钦此——”
王敬忠合旨呈于全贵妃面前:“恭喜贵妃娘娘,娘娘接旨吧。”
全贵妃此刻欣喜万分,之前那抹焦虑的表情一扫而光,领旨谢恩道:“臣妾谢皇上隆恩!”
玲常在素来欢喜拍她的马屁,贺道:“嫔妾恭喜贵妃娘娘!”
众妃面面相觑,也紧随着附和:“恭喜全贵妃,贺喜全贵妃!”
瑶箐看着众人向全贵妃谄媚趋附,更是平添了几分不如意,肃声道:“行了,都起来吧!想要贺喜的话,自个儿去承乾宫里慢慢道,有的是机会。”
王进忠道:“皇后娘娘,贵妃的册封礼定在四月十五,还请娘娘督促各部各司早些准备,毕竟那时还有其他主要同时晋封。”
和妃拨弄着手上的翡翠梅花戒,眼里掠过一抹期待:“本宫莫不是听错了吧,王公公是还有其他人要晋封?”
瑶箐浅浅的笑道:“不错,本宫已向皇上提议大封六宫,皇上圣明,愿意让诸位妹妹同沐圣恩,不过这具体名录还有待定夺。”
湉嫔道:“照皇上现在的圣心来看,咱们和妃娘娘或许也能晋了贵妃的位分。”
全贵妃刚刚受到了众饶朝贺,内心正高心不知所以,听了湉嫔的话像是被泼了盆凉水:“这殿里的一干姊妹之中,就属和妃的资历最长,到底也是本宫叫了多年的姐姐,本宫倒是很期待能与你同居贵妃,为皇后娘娘分忧。”
和妃的口气似是有些不屑:“封不封贵妃又有什么打紧,只要皇上重视本宫的多罗贝勒那就比什么虚衔都强!”
瑶箐听她们这般夹枪带棒的对话,倒是不以为意,抬了抬眼对全贵妃道:“好了,刚刚只是晋了你位分,现在本宫也该交接给你部分事宜,王进忠,把本宫割予的处所告知贵妃。”
王进忠应答道:“嗻!奉皇后娘娘懿旨,将如意馆、寿药房、缎库三处交由贵妃娘娘打理!”
得意的神色溢满了全贵妃的姣容,那张美人面儿简直就像一朵迎着三春朝阳,带着露珠盛开的桃花:“臣妾定当不负皇上厚爱,皇后信任,必定克尽厥职,将各部打理妥当!”
瑶箐冷冷道:“这三处虽不大,但是物件庞多繁杂,贵妃可得管住了,别一不留神就出了什么纰漏。”
全贵妃看了一眼王进忠道:“娘娘尽管放心,有王公公帮忙打理,别就这几处了,就是整个内廷让臣妾代管,臣妾也能够胜任。”
瑶箐忿忿地撺着手里的娟帕:“那本宫就等着看妹妹的能耐了,好了,今日事也算是了了,自行散了吧。”
待等众人离毕,钱苑道:“这人常‘得意时兀凌人,处高时莫自居’,这钮钴禄氏前脚才刚封了贵妃,后脚就句句透露着野心,还妄想整个内廷都由她来打理,也不掂量下自己几斤几两!再是抬旗晋封,在娘娘面前一样是个妃妾!”
瑶箐剥了个蜜橘尝后道:“原也是本宫自己走错了棋,想借用祖法劝皇上取消她女儿固伦公主的名号,却没想到结果竟然适得其反,不过本宫也并未失算彻底,毕竟大封六宫的提议让我收服合宫的心意,多少还是占零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