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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白骨哀歌(二)

黄昏日暮,方哲拖着一生疲惫走回房内,却在入门口处停住脚步。

那朝南楼阁内厢房燃着烛火,灯火通明。一身青衣华服的男子负手而立,姿态卓尔不凡。听闻脚步声,那男子慢慢回首。

他身材消瘦,眉眼凹陷,唇角翘起的弧度带着一丝讽刺。面容苍白,看上去有些消薄,或者说是刻薄。

男子脸色暗沉,漆黑的眸中眼神犀利,抬眸看着方哲一身泥土,他眉头微皱,带着一股阴暗之气袭来。

方哲一直都知道,他的父亲,方恒,就是那么一个专制且刻薄的人。

他微垂下头颅,恭敬的走了进去,有一丝愧疚,也有些执拗。

男子细长的手指漫步精心的摩擦着衣袖。熟悉方恒的人都知道,他是动了怒气。

“我听说,最近一段时间,你不习诗书,你不习制艺,天天往那废园跑,弄的满身泥土,是为何?”方恒的嗓音有些低沉,但他很好的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并没有发作出来。

“父亲,孩儿并没有荒废时光,我晨时读书,晌午制艺,空下的的时间才去废园中整理花草。”

“荒唐!”方恒猛拍桌案,案上茶几被拍的叮当作响。

“你可知何为荒唐,不误正业便是荒唐,不习制笛便是荒唐!你身为方家嫡子,自出生起享受着方家嫡子身份带给你的种种好处,泼天富贵。便要肩负的起方氏门楣,这是你的责任,也是你的宿命!”方恒厉声说道。那句话不知是对眼前的少年,还是对二十年前依旧眉眼青涩的自己。

方恒不善回忆过去,所以他立即收回思绪,看着眼前的少年,那清秀的眉眼,像极了他的祖母,和那个女人。

“孩儿一刻也不敢忘,还请父亲明鉴。”方哲鼻子有些微酸。

自小,父亲便对他不太亲近,相处严厉,但却没有如此严苛的批评过自己。

“好了,我知你生性乖巧,只是,方家的门楣太大,你要学的还有很多,路还很长。”

“是的,父亲。”

“还有,那废园你从此以后不许再进。”方恒冷声道。

“为什么?父亲是为了白姨娘才来责罚我的吗?,我与白姨娘清清白白,绝无半点苟且。”方哲抬头突然如此说道,眉眼急切,略有忧心,若是父亲误会,那可就不好了!

“什么白姨娘,府中何时有姓白的姨娘,乱说什么胡话!”方恒走出门的脚步停顿,回首眉眼皱起,不耐的看着方哲,又出了什么乱子。

没有白姨娘,那白菰姑娘是何人。“我记错了,对不起,父亲。”方哲赶紧解释道,眼角有汗珠聚起,眉眼讪讪。

“那刚才说的姨娘是谁?”

“我说的是八姨娘,那天我在后院捡到八姨娘的丝帕,便还了回去,所以怕父亲误会。”方哲赶紧解释道。

“既是你姨娘,下次就小心避开,莫要有过多牵扯。毕竟,你母亲也不喜欢你和她们走的太近。”方恒告诫道。

“是,父亲。”

方恒走后,方哲一人坐在书桌前,慢慢思索着。不时想起女子浅眉淡笑的眉眼,心中微黯。

既她不是父亲的姨娘,那她是何人?为何住在方府的废园之中?

“我是鬼?你信吗?”

方哲突然又想起这句话。

“不不不,君子不论鬼神,怎可信这无稽之谈。”方哲端起桌上一口凉茶喂下,略清了清思绪,定了定神思。

突然,他铺一张宣纸,手执墨笔,在画纸上勾勒。

一笔一划工于心,一颦一笑为谁倾。

不多时,浅淡的轮廓,精致的眉眼便跃然于画上。

“书儿,进来。”方哲抬头高声唤道。

一名小厮打扮的仆役匆匆跑了进来,嬉皮笑脸献媚道:“少爷,您唤我。”

方哲冷着脸,冷哼道:“方才我爹来了,你跑哪里去了,也不知给我通风报信。”

“哎呦,少爷冤枉啊。”书儿一脸委屈,瘪嘴叫道:“谁知道老爷会突然在那个时候来了,发现少爷不再,便阴测测的看了我一眼,我一害怕,就什么实情都说了。啊!”

“竟然是你说的,胆大了是吧。”方哲气极反笑,说话都有些哆嗦了。

小厮脖子一缩,委屈解释道:“少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小就怕老爷,老爷就那么轻飘飘的看我一眼,我就魂都没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这也怪不你。下次记得给我通风报信。”

“啊!少爷,还有下次啊。”书儿欲哭无泪,少爷这是怎么了,莫不是那荒园之中真有女鬼不成。

“对了,书儿,你认识这幅画上的人吗?”方哲略有些期待的问道。

要知道书儿大小就嘴甜,溜须拍马比谁都厉害,府里上上下下所有的人,他竟都混的脸熟,还叫的上名字,很有一番能耐。

不过就是胆子笑了点,一见到方恒,屁都不敢吱一声,也不知到底在怕啥。

书儿上前两步,看着灯下的美人图,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会,才道:“少爷,我不认识着女子。不过,少爷啊,你没发现这女子的眉眼,跟你略有几分相似,不会是你遗失在外的妹妹吧。老爷的私生女?咦,倒是有几分可能诶。”书儿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激动的眉眼飞起,口中喃喃有词。

“滚,什么私生女。”方哲一巴掌拍在书儿脑袋上,无奈的骂道。

“那少爷早些歇息,书儿告辞了。”书儿的兴致被打散了,焉了吧唧走出房门,真的有些像啊。

方哲拿起画卷,仔细仔细打量了一番,再对着铜镜看了看自己的容貌,还别说,眉宇间真是有几分相似。

那白菰姑娘究竟是何人,她不是父亲的侍妾,却住在废园中。

那废园在方府占位也不算偏僻,也是坐落在人员密集的方府,可精灵古怪的书儿却从未见过她,那她到底是谁呢?又是谁,将她困守在废园中呢?

这一切都似乎是一个又一个谜团,而他却深处迷雾之中,不能拨云见日,便只能将自己死死捆牢。一夜难眠。

一连数月,天气转寒,秋风萧瑟,黄叶飘落,带着欺凌散落之美。

方哲手扶着白墙,绕着墙角徘徊,最终走到木门前,痴痴凝望,却终是回首而去。

“吱呀。”一声,突兀的响起,方哲疑惑回首看去,那废园小小的木门竟然无风自开,生锈的铁锁掉在地上,不知何时早已断裂。

方哲踌躇了几步,衣袍轻甩,终于还是踏步进入园中。

园中景色已与几月前大有不同,残红萧瑟,花瓣枯萎散落泥土中,绿叶凋零,泛黄的枝叶迎风招展。

方哲推开小楼的木门,似比夏日时更冷清了几分。屋内依旧空寥,除了座椅别无它物。

白菰姑娘呢?白哲望着小楼木梯犹豫了良久,还是踏上了台阶。

木楼久不见阳光,有些湿气腐朽,踩在上面,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像极了最后的*。

二楼是一间女子的闺阁,粉帘珠幕,轩窗铜镜,妆台锦床,八仙座椅,金玉摆件,流苏直缀,这是一间充满女子闺阁气息的妆楼。

纤痩的身影盈盈坐在妆台前,素手执着木梳,若有似无的着梳着墨发。

“你来了?”女子声音浅淡柔和,丝毫没有因为几个月的时光而变得疏离。

“对不起,父亲罚我禁足了一段时间,所以不能来看你。”方哲走道女子身后,看着铜镜中女子的容颜和自己交叠,莫名觉得,如许深情。

“你父亲是谁啊?”女子声音空灵,犹若梦幻。

“我的父亲,他是方恒。”嗓音有些干涩。

女子手中发梳停顿,十指微紧,眼神似怨似恨,又含着些许思念。

“方恒,我识的他。他是个负心人。这么说来,你是否也是个负心人呢?”

女子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一缕嘲讽。

方哲莫名觉得喉咙干涩,快速的转过头去,坐在八仙凳上,语气急速的问道:“你到底是谁?你不是父亲的侍妾,却住在废园中。废园在方府的方位并不算偏僻,可院中的老人却根本不识得你!”

“记得,我曾跟你说过。我是白骨,我是鬼。你为何不信呢?”女子似是觉得有些好笑,轻笑出声,银铃点点,悦耳动听。

“你真的是鬼?”方哲语气涩然,不似求证,反而如同告诫自己一般。

“一缕游魂,不入地府,不入轮回,只为一丝执念,强行留在人间。便是鬼吧。”女子感叹,心有戚戚。

“你有何执念?若是解了这执念,你是不是便能入轮回,重新投胎?”方哲突然大声问道。

“应该,或许吧!”

“若是你投胎了,我必会寻到你。”少年眉眼坚定的说道。

“你寻我作甚。”女子回首,容颜清丽,若点点流光,动人心魄。

寻你,娶你,定不负你一生。可少年却不曾透漏只字片语。

“我要如何做,你才能去投胎?”

“你可愿听个故事?”

“好。”

白骨自妆盒中掏出一枚精致的玉笛,放在手掌中轻轻抚摸着,她声音清浅,若水流玉珠,惊艳了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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