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容笑笑(三)
因为这次的不期而遇,苏亦墨错过了归期,自此他一辈子再未踏足过那温润水乡的江南。这一别离,便是一生。
后来,因为误了归期,苏亦墨便索性留了下来,只让苏省带了封家书回去。到现在他还记得,苏省期期艾艾不肯离去时的表情,真是苦了这个孩子啊。可能真的是上了年纪,说起从前时,话语中总带着些感慨。
之后苏亦墨索性就在城中客栈住下。渐渐他们相识,相知、再到交心。他知道她父母早亡,知道她独自支撑这凤阳楼,并办的有声有色。只是外人只看到她的风光,却没有人可以体会到她的心酸,于当时他想,自己应该更加对她一点。而当时的苏亦墨,却忘了自己还只是年仅十八的少年。
容笑笑虽为女子,可能因为父母早亡,从未读过女则女训,因此没有时下女子的含蓄和矜持。他们可以一起看城外的雪映红梅,也能在洛阳城内的大街小巷观赏地方风情。
他们无话不谈,自诗书,到经商,自庙堂功名到漠北战场,一切无所不言。那日他们在凤阳楼中相谈甚欢,因而忘了天色。苏亦墨担心容笑笑的安危,便坚持送她归家。而容笑笑也因为天色的原因,强行将苏亦墨留在家中客房居住。
那晚月色格外朦胧,因为是第一次住在容笑笑家中,苏亦墨在床上躺了很久,可还是睡不着,他脑海中一直出现她的音容笑貌,他想,完成学业后,是否可以让父母派人前来提亲。
“走水啦,救火啊,快来救火啊。”“救命啊。”一阵嘈杂的声音传进厢房内,苏亦墨赶紧披起外衣走了出去。看到内院隐约传出的火光,苏亦墨就知道出事了。
他急忙奔跑了过去。近时才发现,大火已经蔓延了整栋房屋,数名仆人提着水桶,正匆匆的扑火,可是火势如此凶险,哪里是几桶水就可以熄灭的。
“家主,家主还在屋里呢。”听声音,应是一个一老仆妇。声音急切而悲鸣,声旁还有一个小丫鬟正搀扶着她,家主不就是容笑笑。苏亦墨脑袋一懵,他甚至来不及拿床棉被再冲进去,直接将外罩棉衣扯下,夺过仆人手中小小的木桶,将棉衣浸入水桶中。
潮湿的棉绵衣盖住头发披在身上,掩住口鼻便冲了进去。或许他还太小,一时热血涌上心头,便冲进去救人,不过如若时光可以倒流,相信他还是会冲进去救人。
屋内烟火缭绕,灼热的毒烟顺着苏亦墨的呼吸一下一下的灼烧着他的喉咙,可他却完全没有注意这些。“笑笑,笑笑,你在哪?”苏亦墨在火光中向床边走去,却看到床脚落处有一团黑影。床上的棉絮早已燃起,甚至苏亦墨可以看到床脚黑影上也腾起一抹火光。苏亦墨三步并做两步,用外衣扑灭黑影上的火焰。
“容姑娘,容姑娘。”苏亦墨叫唤了两声,却无人作答。他赶紧将人抱在怀中,紧赶慢赶终在房梁塌陷前赶出了,只是他那一头泼墨秀发,已被星火缭烧的参差不齐了。
“快传大夫,算了,备马车,直接送去医馆。”苏亦墨接过下人的披风,为容笑笑披上,直到坐上马车之后,他的一口气才吐出来,却发现自己嗓子疼的厉害,几乎说不出话来。
不知过了几息,苏亦墨用沙哑的声音小小的叫唤着:“容姑娘,容姑娘。”迟迟得不到答复。他舔了舔自己干渴的唇,在将手指慢慢的摸向那人唇边,等了好久,苏亦墨才将手指放下。幸好,还有呼吸。
待在医馆小厮抱怨声中砸开了医馆的门,将容笑笑放在床上后。借着灯光,苏亦墨才发现。容笑笑的脸部,身上已经有多处烧伤。这么多伤口,看着就疼,可是容笑笑却没有丝毫反应。
“这人不会是死了吧,还带个死人来治病,真是晦气。”显然医馆小厮也是看清容笑笑此时的状况。不过小厮虽然在抱怨,脚下却利索的将大夫请来。
大夫一番诊治以后,只是默默看着苏亦墨等人,摇头无奈的道:“哎!准备后事吧。”
苏亦墨自听到这句话脑袋便一片空白,直到耳边传来仆妇的哭喊声良久之后才找回自己的神智。“哇唔,我苦命的家主,呜呜,大夫,求你再看看吧,大夫,求求你了。”
她才刚及笄,甚至没办成一个完美的及笄礼。她还未成婚,还有看到那十里红妆,子孙满堂。他还未同她说可愿做苏家少奶奶,他还什么都未来的及说……
“大夫,请你务必救救她,求求你了。”这是苏亦墨第一次说出求人的话,不是为了父母,不是为了自己,只是为了那个他已放在心上的女孩。
大夫苦涩的笑了笑,“救人本就是医者本职,若是能救,又怎会不救呢。这姑娘吸入大量的浓烟,又被火焰灼伤,现在肝火虚升,退散不开。也只能先用人参吊着命吧,是福是祸只能看听天由命了。”说完,无奈的搓了搓胡子,便吩咐小厮去熬煮参汤。
隔着一层帷幔的内室压抑无声。只有仆妇帮容笑笑擦洗身子,上伤药微小动作的声音。默哀大于心死,苏亦墨就那么迷迷糊糊走了出去。如同一抹游魂,行尸走肉般在长街上游荡。
寒冷的夜风抵不上心底的凄寒,他就那样漫无目的走在城中。已是深夜,街道上无一丝人影。
不知走了多久,却见到前方有一丝亮光,靠近时才发现,竟是深夜还开着的小酒馆。他蹙着眉头望向四周,目光所及之处甚是陌生。略一定身后便踏步进去,他现在迫切的需要酒水一醉方休。
“店家,来几瓶好酒。”苏亦墨都未审视酒馆中的环境,也未奇怪为什么这酒馆竟会在深夜开门。
微弱的烛光在桌上摇曳,让人担心它是否随时就会熄灭。一只异常修长白净的手提着两坛酒水放在桌上。宛如白玉的手上无一丝血色,甚至连微小的毛孔也发现不了。像及了一双白玉雕成的手,不似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