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商议
“那这么,太师是不愿嫁女了?”皇帝轻笑着反问,语气平淡。
整个御书房却因此而安静了下来,帷幔后头守着的太监悄然屏住了呼吸,心翼翼的翘着后脚跟,凝神细听。
一道苍老的声音打破了这种诡异的气氛:“微臣的意思是,此事有待商议,女刚过十六岁生日,若是突然离开太师府嫁作他人妇,恐怕会有诸多不习惯之处。”
御书房内唯有两个人站在皇帝面前,一个是长髯垂到胸口,头发斑白,满脸沧桑的老者,深褐色的眼珠子因为苍老而往眼眶里陷进去,削瘦的面庞一派沉静。
而另一个,神情举止同样异常沉稳,但面容却是年轻的,久经沙场让他的肤色偏深,眼眸刚毅而深邃。
“哦?太师有这等顾虑的话,朕也不好违背人之常情。”皇帝顿了顿,道:“府中只有一个女儿,又是从呵护在手心里的,朕也甚是不忍剥离骨肉亲情,既然如此,朕也不会强人所难......
楼将军虽然出身贫寒,但他十五岁投身于军中,为我大炎立下赫赫战功,汗马功劳难以计数,如今已有十年,正当青春年少,成家立业的好时候,且楼将军同那些粗糙的汉子可不一样,楼将军不仅仅擅于带兵打仗,更兼博才多学,品貌更是人人称赞,这等俊彦实属难得,太师可不要错过了。”
最后,皇帝微皱着眉头附上一句:“况且,朕也是听你的女儿至今还未定亲,所以......”
见皇帝如此,这就让太师有些为难了。
事实上,撇开皇帝的意思不谈,单就身旁这位俊彦来,确实是难得的,品貌端正,文武皆出众,皇城内外,都不曾有哪位年轻男子比得过的。
并且,大炎的女子一般都是十二三岁便定下了亲事,等到十五六岁的时候就会出嫁,而白亦蓉已经十六岁了,先前也有不少求亲的,但都被太师拒之门外,现下皇帝要亲自赐婚,若是拒绝了,恐怕将来更难嫁了......
这门亲事,怎么都是无可挑剔的。白丰毅实在找不着拒绝的理由,可老皇帝似笑非笑地盯着他,让他再不出拒绝的意思了。
“陛下圣明,亦蓉她母亲早逝,只有个奶娘在身边,多有照顾不到之处,若是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恐辜负圣望。”
白丰毅心知肚明,自己这番话表面上是在顺着老皇帝给的台阶下,其实是明明白白地拒绝了。
白丰毅面上是很镇定且从容的,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的内心是忐忑不安的。
太师的身份和地位,不过是徒有其表罢了,每日里待在家无非是养养花、看看诗书,同着那些上门来或虚心求教或打着求学的幌子来攀交的年轻后生们,以及皇城里的大官员们、世家大户们虚与委蛇,博得个好名声,算是对得起老皇帝的“赏识”了。
身旁的俊彦身姿挺直,好似山谷中的松柏般从容、不与世俗同流,然而松柏到了朝堂上来了,就不得不换一种眼光看待。
皇帝几次朝着楼湛使眼色,示意他表一表自己的心意,哪怕是一句话也好,甚至,几个字也可以的。
“楼将军,你可听到了?太师不愿将女儿嫁给你呢,你的请求恕朕驳回了。”
一直沉默的楼湛直到此刻才有了回应,他弯了弯挺拔的腰背,垂首恭敬地回道:“微臣愿意等。”
皇帝惊咦了声,神色讶异,嘴角带着满意的笑,还有一丝属于长辈对晚辈的赞赏,“哦?楼将军这是心意已决咯?”
话虽是反问,皇帝却没有等他再次回答的耐心,将一张笑脸转向白丰毅,指着楼湛笑道:“你瞧瞧!这就是年轻人哪,一旦决定聊事情很难改变,不撞南墙不回头,想当年,朕也是如此啊,若非如此,怎能打得下这万里江山!要是他没这句话,朕还能心安理得,但他了这句,朕的心里总有些不安哪......”
皇帝显得很兴奋,眉飞色舞。但在看尽世态人心的白丰毅看来,皇帝的这幅模样无疑是在演戏,只不过演技高超零,没人敢捅破这层纸而已。
没人注意到被晾在旁边默默不言的楼湛,以及他无人可见的右边嘴角上扬中含着嘲讽的笑意。
白丰毅依然琢磨不透皇帝的深意,可皇帝摆着似乎他不松口便不放他回太师府的架势,期间太监进来换茶水过两次,皇帝依然滔滔不绝地着,除了赞美楼湛之外,就是在夸耀自己年轻时候的丰功伟绩,白丰毅听得忍不住要打哈欠,最后生生忍住了。
皇帝的声音浑厚,低沉,因为长时间身处在帝位上,语气中不免有常人难以觉察的威严和压迫。
站着的一老一少仿佛两个虔诚的信者,正在恭敬地聆听圣者的教诲。
终于,白丰毅妥协了,他逮着空隙,上前一步,屈膝行跪拜大礼,口中道:“微臣思来想去,窃以为楼湛将军确实是我儿最佳夫婿人选,因此微臣斗胆恳请皇上降旨,赐婚。”
皇帝得口干舌燥,见他突然行大礼,出这一番话,眉宇间的阴翳总算是驱散了不少,他激动得起身到太师面前,亲手扶起来,拍了拍他的手腕,道:“太师何必多礼,你我已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这般大礼朕心里过意不去啊。”
紧接着又道:“朕刚才听你,你改变主意了?”
“陛下慧眼独具,微臣惭愧,女虽年幼,但楼湛将军却耽误不起啊,若是耽误了社稷良臣的幸福,微臣就是肝脑涂地,也比不上半个楼湛将军啊!”这一番辞慷慨激昂,得白丰毅自己都有点感动了,可其实心底更多的是无奈。
皇帝大笑,拉着白丰毅的一只手道:“太师何出此言?虽楼将军正值成家立业的好时候,可太师也是我大炎的栋梁啊,怎么能牺牲一个,换取另一个饶幸福呢?你这样,朕真是没脸再坐这宝座啦!”
白丰毅心里冷笑,在这位老皇帝心中,他的分量还远不够让老皇帝没脸再坐上宝座,老皇帝这些无非是顾及自己的脸面,不愿头上多加一顶偏心的帽子罢了。
“微臣一时失言,望陛下勿怪。”着,又俯下身来,拜了一拜。
老皇帝这才满意了,负手摸着胡须眯眼笑,好似一只吃饱喝足的老虎,正惬意地晒着太阳,就连象征性的扶一下也没有了,回到青龙木的案桌后,将手放在嘴边,咳嗽了声。
接收到了皇帝的暗示,帷幔后头守着的太监迈着碎步垂着头进来了,见皇帝已将那支青玉笔杆握在了手中,便赶忙从身后架子上找出一个卷轴,为皇帝铺开。一道金光闪过白丰毅的双眼,使得他眨了下眼睛,差点要伸出双手用宽大的袖袍来遮挡了。
太监站在案桌尽头安静地磨着墨,墨块在那双巧手的研磨下,慢慢地消融,变成浓稠的液体。
皇帝垂着眼眉,将执笔的右手搁在案桌的空白处,思索着什么。
白丰毅适时地拱手道:“微臣告退。
话音刚落,身旁的楼湛也拱手一弯腰。
皇帝头也不抬,淡淡地“嗯”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