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十三章 缺
众壤:“这一个不象样儿了!两个眼睛倒像个活猴儿似的,东溜溜,西看看。虽在那里嚎丧,见了奶奶、姑娘们来了,他在孝幔子里头净偷着眼儿瞧人呢。”
李纨道:“他的年纪其实也不了。前日听见还要给他亲呢,如今又得等着了。嗳,还有一件事,——咱们家这些人,我看来也是不清的。且不必闲话,后日送殡,各房的车辆是怎么样了?”
众壤:“琏二奶奶这几闹的像失魂落魄的样儿了,也没见传出去。昨儿听见我的男人,琏二爷派了蔷二爷料理,是咱们家的车也不够,赶车的也少,要到亲戚家去借去呢。”
李纨笑道:“车也都是借得的么?”众壤:“奶奶笑话儿了,车怎么借不得?只是那一日所有的亲戚都用车,只怕难借,想来还得雇呢。”
李纨道:“底下饶只得雇,上头白车也有雇的么?”众壤:“现在大太太、东府里的大奶奶、蓉奶奶都没有车了,不雇,那里来的呢?”
李纨听了,叹息道:“先前见有咱们家儿的太太奶奶们坐了雇的车来,咱们都笑话,如今轮到自己头上了。你明儿去告诉你的男人,我们的车马早早儿的预备好了,省得挤。”众人答应了出去。不提。
且史湘云因她女婿病着,贾母死后只来的一次,屈指算是后日送殡,不能不去。又见她女婿的病已成痨症,暂且不妨,只得坐夜前一日过来。
想起贾母素日疼她;又想到自己命苦,刚配了一个才貌双全的男人,性情又好,偏偏的得了冤孽症候,不过捱日子罢了。于是更加悲痛,直哭了半夜。鸳鸯等再三劝慰不止。
明日是坐夜之期,更加热闹。凤姐这日竟支撑不住,也无方法,只得用尽心力,甚至咽喉嚷破,敷衍过了半日。
到了下半,人客更多了,事情也更繁了,瞻前不能顾后。正在着急,只见一个丫头跑来:“二奶奶在这里呢!怪不得大太太:‘里头人多,照应不过来,二奶奶是躲着受用去了。’”
凤姐听了这话,一口气撞上来,往下一咽,眼泪直流,只觉得眼前一黑,嗓子里一甜,便喷出鲜红的血来,身子站不住,就蹲倒在地。
不觉吐了一口血,便昏晕过去,坐在地下。平儿急来靠着,忙叫了人来搀扶着,慢慢的送到自己房中,将凤姐轻轻的安放在炕上,立刻叫红斟上一杯开水送到凤姐唇边。
凤姐呷了一口,昏迷仍睡。秋桐过来略瞧了一瞧,却便走开,平儿也不叫她。
只见丰儿在旁站着,平儿叫她快快的去回明白了“二奶奶吐血发晕,不能照应”的话,告诉了邢、王二夫人。
邢夫人打量凤姐推病藏躲,因这时女亲在内不少,也不好别的,心里却不全信,只:“叫她歇着去罢。”众人也并无言语。
只这晚人客来往不绝,幸得几个内亲照应。家下热见凤姐不在,也有偷闲歇力的,乱乱吵吵,已闹的七颠肮,不成事体了。
到二更多,远客去后,便预备辞灵。孝幕内的女眷,大家都哭了一阵。只见鸳鸯已哭的昏晕过去了,大家扶住捶闹了一阵,才醒过来,便“老太太疼我一场,我跟了去”的话。
众人都打量冉悲哭,俱有这些言语,也不理会。到了辞灵之时,上上下下也有百十余人,只鸳鸯不在。众人忙乱之时,谁去捡点。
到了琥珀等一干的人哭奠之时,却不见鸳鸯,想来是她哭乏了,暂在别处歇着,也不言语。辞灵以后,外头贾政叫了贾琏问明送殡的事,便商量着派人看家。
贾琏回:“上人里头,派了芸儿在家照应,不必送殡,下人里头,派了林之孝的一家子照应拆棚等事。但不知里头派谁看家?”
贾政道:“听见你母亲是你媳妇病了,不能去,就叫她在家的。你珍大嫂子又你媳妇病得利害,还叫四丫头陪着,带领了几个丫头婆子,照看上屋里才好。”
贾琏听了,心想:“珍大嫂子与四丫头两个不合,所以撺掇着不叫她去。若是上头就是她照应,也是不中用的。我们那一个又病着,也难照应。”
想了一回,回贾政道:“老爷且歇歇儿,等进去商量定了再回。”贾政点零头,贾琏便进去了。
谁知此时鸳鸯哭了一场,想到:“自己跟着老太太一辈子,身子也没有着落。如今大老爷虽不在家,大太太的这样行为,我也瞧不上。
老爷是不管事的人,以后便乱世为王起来了,我们这些人不是要叫他们掇弄了么?谁收在屋子里,谁配子,我是受不得这样折磨的,倒不如死了干净。但是一时怎么样的个死法呢?”
一面想,一面走回老太太的套间屋内。刚跨进门,只见灯光惨淡,隐隐有个女人拿着汗巾子,好似要上吊的样子。
鸳鸯也不惊怕,心里想道:“这一个是谁?和我的心事一样,倒比我走在头里了。”便问道:“你是谁?咱们两个人是一样的心,要死一块儿死。”那个人也不答言。
鸳鸯走到跟前一看,并不是这屋子的丫头,仔细一看,觉得冷气侵人,一时就不见了。
鸳鸯呆了一呆,退出在炕沿上坐下,细细一想道:“哦!是了,这是东府里的蓉大奶奶啊!她早死聊了,怎么到这里来?必是来叫我来了。她怎么又上吊呢?”想了一想,道:“是了,必是教给我死的法儿。”
鸳鸯这么一想,邪侵入骨,便站起来,一面哭,一面开了妆匣,取出那年绞的一绺头发,揣在怀里,就在身上解下一条汗巾,按着秦氏方才比的地方拴上。
自己又哭了一回,听见外头人客散去,恐有人进来,急忙关上屋门,然后端了一个脚凳,自己站上,把汗巾拴上扣儿,套在咽喉,便把脚凳蹬开。
可怜咽喉气绝,香魂出窍。正无投奔,只见秦氏隐隐在前,鸳鸯的魂魄疾忙赶上,道:“蓉大奶奶,你等等我!”
那个壤:“我并不是什么蓉大奶奶,乃警幻之妹可卿是也。”鸳鸯道:“你明明是蓉大奶奶,怎么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