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两银子都卖不掉
夜半三更,寂静的大丰村突然传来一阵狗吠声。
叫声此起彼伏甚是激烈,渐渐往村西转移,直过了很久才平息下去。
村里的人此时多半都已进入梦乡,并没有把这番动静当回事。
村西季家。
堂屋里一灯如豆,跳跃的火苗映在一张张低沉不语的面孔上,莫名添了几分幽森。
炕上盘腿坐着的是季家的当家人季庆山,旁边是他的老妻康氏。
下首左边站着的,是大房季连松和其妻杨氏。
右边椅子上坐着的,则是三房季连槐和其妻朱氏。
如此,除了在镇上读书的老四季连樘,季家一家也算是到齐了。
至于二房……众饶目光复杂的下移。
堂屋正中那块地上,搁着一副担架,上面躺着一个纸片薄的人,放眼看去哪还有半点人形,血糊糊的一片,瞧着格外瘆人。
康婆子的脸越拉越长,心口那把火也越拱越旺。
她蓦地蹦下炕,迈着脚几步走过去啐了一口。
“这个遭雷劈的丧门星!就是专门来克老娘的n着活着是赔钱货,一两银子都卖不出去!眼看要死了好歹能帮老娘捞一笔,这刚到手的钱还没焐热又飞了!老娘还不如养头畜生,再不济也能割肉吃!”
康婆子越越气,一拍腿干嚎起来:“季家是造了什么孽哦,摊上这么个克星鬼,我的命怎……”
季庆山啪嗒啪嗒抽着烟袋,闻言把烟锅子往炕桌上一磕,语气不十分好:“时候不早了,赶紧怎么办吧。”
康氏唠叨别的倒还好,只有一句特别不中听。
怎么就成了季家造的孽了?这妧丫头是二儿子生的,那二儿子身上也流着一半康家的血,指不定是谁造的孽呢。
他知道这些话出来康氏且有的闹,因而也没在上面歪缠。
朱氏赶紧接道:“是啊娘,这眼看着出气多进气少,回头别死在屋里,怪不吉利的。”
她着用手遮了遮鼻子,似乎已经闻到了什么不好的气味。
老三季连槐坐没坐相的打了个呵欠:“娘你倒是快拿个章程,这夜里怪冷的,我还等着回去睡觉呢。”
老大季连松动了动嘴,似乎也想些什么,却被杨氏紧紧扯住了袖子。
康婆子埋怨自己命苦的话被生生憋回了肚子里,看着眼前几个不通人气儿的,更觉得自己的命苦了。
不过一屋子人都等着她拿主意,她又愈发觉得自己的重要性来,这个家果然是处处都离不得她。
她清了清嗓子,又厌恶的瞥了眼地上。
“有什么可商量的,她之前住牛棚,现还抬到牛棚去,等咽了气,再用破席子一卷,挖坑埋了就是。”
季连松再也忍不住:“娘,这不……”
“这不好吧。”朱氏快他一步,“算命先生都了,她是煞的克星,命硬的很!先克死了二哥又克死了二嫂,这都是咱亲见着的。原先家里有人还不信,你瞧瞧,送一家克一家,嫁一户绝一户,如今打发都打发不掉!这……这要是人在老宅断了气,再埋进祖坟,怕是会把咱老季家的风水整个都毁聊呀!到时不但地下的祖宗们不得安宁,就连咱们活着的……”
朱氏偷偷看了眼公婆,声嘀咕了句:“俺们倒没啥所谓,就是四弟,他将来可是要做官老爷的人……”
果然,季庆山和康婆子的脸立马变了。
季庆山尚还稳得住,康婆子火烧眉毛一般,片刻不等就下了吩咐:“老大老三,你们俩快赶紧!把人抬到……”
抬到哪呢?总不能往大门外一扔,人来人往的也不好看。
烟雾缭绕中,季庆山咳了一声:“村尾是不是还有个废弃的破窝棚……”
大丰村的人集中居住在村南头和村子东西两头,村子的东北角因为近山脚下,只稀稀落落住着几户人家。
破窝棚的主人原是个老猎户,自去年死后,夜里有人经过那附近总能听到一些怪怪的声调,闹鬼的传言就这样起来的,久而久之,越发没人往那块去了。
康婆子猛一拍桌:“就抬到破窝棚去!”
朱氏就知道,只要打着老四的名义,万没有办不成的事!
季连樘是康氏的心头肉,更是季家最有出息的一个。十七岁那年就连着过了县试和府试,得了童生的资格,当时那可是大丰村头一份!给季家二老挣足了面子不,村里谁见了他们不敬上三分?
季连樘也就此成了全家地位最超然的存在,这些年几房攒点钱都用来供他在镇上读书了。
朱氏倒不是真的关心季连樘,她是实在被这贱丫头的毒性吓怕了,生怕接下来就要拷他们三房。
两个女儿倒还罢了,她的乖儿子将来长大也是要读书进学当官老爷的人呢!
康婆子拍了板,其他人自然也没有二话。
季连槐虽有点不想去那邪门的地方,在朱氏的催促下,也不情不愿的起身。
季连松却迟迟没有动静。
“老大你游魂呢!”康婆子没好气,开口就是吼。
季连松涨红了脸,使了大力挣开杨氏,支吾道:“娘,咱、咱不能这样,二弟家就剩妧一个了,而且她还有气,就这样抬出去……要不、要不找郎中给看看吧,不定,不定还有救……”
“放你娘的狗臭屁!”
季连松话没完就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
康婆子骂起人来向来是六亲不认,才不管季连松的娘正是自己。
她掐着腰,气的简直要升。
“这赔钱货一个铜板没给老娘赚,还要老娘倒贴银子给她治病,没门!如今是你四弟考秀才的关口,一家子都要勒紧裤腰带紧着他,哪还有闲钱给个丧门星治病?平日里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这才哪里就显着你了?话的倒是轻巧,就凭你整日在地里刨食能赚几个?你那还有个瘸子累赘,以后这个家、你们这房,还不是要指着你四弟!”
季连松被骂的的一脸紫涨,可是老娘的话句句踩在软肋上,他垂下头,刚刚一瞬间挺直的腰杆又再次弯了下去。
堂上再无人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