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0章 爱与偏执，蔷薇泣血
“你是一个心地善良、出淤泥而不染的姑娘。虽然你在人生的前十数年受尽了磨难，但你还能保留着一颗相信世间善意的真心。这一点是我一直很钦佩的，所以，我一直都认为你值得拥有更好的人生，希望你可以忘却这些不快，尽快振作起来，去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
听了昌乐这番话，本该十分欣慰的阿媛却带着遗憾的语气道：“我想要的，已经得不到了。或许从一开始我的想法就是错的，我就像是在阴暗角落里苟且活着的一株杂草，某一侥幸被光明照耀，就以为自己可以像花朵一般向阳而生，所以就不由自主地贪恋着温暖与光明。可是我只是一株杂草，我的根生在阴暗之中，韶光一过，我就重又回到不见日的角落。”
“你怎么会是杂草呢？在我看来，你更像凌霄花一般擢秀。”
“能得你如此看重，我也算不虚此生。”
昌乐见她已不似方才那般落寞，便继续鼓舞道：“你还年轻，你该去追逐你的光和热。忘掉秦翔，忘掉我给你带来的这些不愉快，你的人生还是很多种可能。”
“那我以后还会再见到你吗？”
昌乐思虑片刻，道：“我们还是不要再见的好，以前是我利用了你，以后你就按自己的喜好而活。”
“所以，这是我们最后一面？”
“嗯，吃完今晚这顿饭以后，我们就再不相见。”
阿媛仍坐在原地，丝毫没有入席的意思，她抱起放在一旁的琵琶，挑拨琴弦，道：“你还记得你我第一次相见时，我弹的是那首曲子吗？”
“是《凰临九》，虽然琵琶独奏没有合奏时那般华丽，但你技艺高超，就连一向不怎么喜欢琵琶曲的风哥，都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是吗？我只记得那日，你和几位公子一起前来，然后你问了我的名字年纪，紧接着就替我赎了身。”
提到卖身契，昌乐又补充一句：“你的卖身契，我早就已经烧掉了。你已是自由身，这世上没有任何人可以再牵制你。”
阿媛勾起唇角，勉强地笑了笑，然后修长的手指在琵琶上轻轻拨动，奏出那首她曾练习过无数次的曲子来。
听着她的琵琶声，昌乐的思绪不仅回到了二人初见之时：一开始她对于这个让秦翔魂牵梦绕的琵琶伎满是好奇，但从见到阿媛的第一眼起，她就知道眼前这个妙龄女子是足以助她成事的！
琵琶弹至曲子中段，乐声也变得缠绵悱恻。昌乐也不禁回忆起了阿媛在这将近两年时间里的成长，原来那个少不更事的琵琶伎早已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已经是一个有自己的想法与决断的果敢女子。
弹至尾章，本该恢弘大气的琵琶声却满含离别愁绪，昌乐刚疑惑地抬头看向阿媛，琵琶声却戛然而止。
“后面的一段，我忘了。”阿媛戴着歉意向昌乐施礼。
“不要紧，你也累了，过来吃点东西。”
阿媛点头应允，然后走到一旁，把琵琶重新放好，又在架子前磨蹭了片刻，才回到昌乐的身边坐下。
“以前不知公主身份，多有得罪，还望公主海涵。”阿媛右手端起酒盏道。
“是我隐瞒身份，怎么能怪你？”昌乐本不愿接受她的致歉，但话刚完，阿媛已将盏中酒水饮下，于是她也只能皱着眉头将自己酒盏中的佳酿一饮而尽。
许是因为今日一直胃中空虚，一盏酒水下肚，直刺得昌乐腹内火烧似的。
“这么久以来，我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李公子是女扮男装。你待我那般体贴，又是那般知晓我的心意，这世间怎会有这样完美的男子？是我太蠢，就这样傻兮兮地喜欢上了你。”
昌乐闻言，立马惊愕地望向阿媛。
“没错，虽然我一直跟在秦郎身边，但是我的心中一直想的都是你！你替我赎身之时，我满怀欣喜；当中郎将告诉我你们打算让我牵制秦郎时，我虽然难过，可因着那是你的要求，所以还是义无反关去做了。”
“秦郎待我很好，我也慢慢地依赖于他，慢慢的，我告诉自己，我和你已经没有缘分，这辈子能够让我依靠的恐怕就是秦郎。可是后来，秦郎在家中养病，他的妻妾对我百般折辱，那个时候，是你把快要在雪地里冻僵的我从鬼门关拉了回去。”
“所以再次回到秦翔身边事，我又告诉自己，我这辈子，这条命，这颗心，都只属于李公子。他秦翔既然有负于我，我又何必再为出卖他而感到自责？所以当你将我藏到畅音阁时，我已经打算等到你处理完这一切，就请求你让我离开秦翔，哪怕只是一个乐伎的身份留在你身边。”
阿媛完，艰难地喘息了一阵，然后才接着道：“可是今晚，那你就这样出现在我眼前，将我所有的幻想都扼杀。我知道我彻底失去了李公子，所以，我决定带着我的这份爱和偏执，彻彻底底地离开你。”
看着阿媛越来越惨白的面孔，昌乐的脑中瞬间闪过一种不详的推测，“你这是什么意思？”
可是阿媛并未回答她，只是将自己的右手伸到左袖中，摘下了一个白玉镯子递到昌乐手中，道：“还记得胡长林被斩首那日，你师兄这是你的定情信物。”
昌乐接过白玉镯一看，发现是之前当作信物让妙雪交给阿媛的那个，可是细细摩挲之下，发现指尖不知何时变得湿滑。待仔细打量玉镯时，才发现素银雕刻的镂空蔷薇花瓣上，竟然挂着鲜红的血滴。
“给我看你的手！”昌乐不顾阿媛的抗拒，抓过她的左臂，卷起已被血濡湿的袖子，立刻便被那道不断有鲜血汩汩流出的伤口惊到。
“对不起，我的血玷污了你的手镯。”脸色已经逐渐惨白的阿媛仿佛丝毫觉察不到自己的伤痛，仍愧疚地向昌乐致歉。
“胡什么呢！”昌乐急忙用帕子缠紧她的手腕，然后大声唤洛儿去请大夫。
“我很喜欢手镯上的蔷薇，所以没有经过你的允许，我就擅自戴上了。现在我把它还给你，虽然我很舍不得，但是不属于我的东西我怎么敢留着。”
“你若喜欢送你便是，你别乱动了，乖乖地等大夫来。”
“真的？”阿媛欣喜地将手伸向手镯，可失血过多的她已经难以维持自身平衡，她身子刚朝着昌乐倾斜了几寸，便一头倒在了昌乐膝上。
“我好晕啊！”
昌乐将她的头挪到了自己的臂弯中，然后将手镯替阿媛戴在了右手腕上。
“我戴这只手镯好看吗？”阿媛讲自己的手腕扬到昌乐眼前问。
“好看，这只手镯你戴上最好看。”
阿媛笑了笑，虚弱的脸上绽放出如夕阳般艳丽的光彩，“我知道你在骗我，可我真的很开心。秦郎死了，我的确很难过，可这份难过远不及失去你。我真的很喜欢李公子，这世上再不会有人给我那样的温暖，在我放出信鸽之时，我还奢望着自己能够以乐伎的身份留在李公子的身边，只要偶尔能够听我弹弹琵琶，和我话就好。可惜，你是女儿身，是公主，我再不能像以前那样想着你、等着你……”阿媛终于再难自持地哭了出来。
“我舍不得……我真的舍不得离开你。你一直都告诉我外面有多大多好，可世界再大，唯一能让我眷恋的只有你的身边……”到最后，阿媛的声音已经十分虚弱，双眼也开始迷离。
“是我不对，我不该赶你走。你不要死，我让你入府，让你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阿媛冲着昌乐嫣然一笑，心满意足地闭上了双眼。
“大夫来了。”洛儿焦急地带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奔了过来。
老者检查了阿媛的脉息和伤口之后，又翻看她的瞳孔。最后无奈地朝着昌乐道：“这位姑娘已经去了，请恕老朽无力回。”
昌乐冷冷地凝视着阿媛那残留着笑容的宁静面容，沉默不言。洛儿见状，便冲着老者挥挥手，将他引了出去。
“对不起，因为我的私欲害了你！”昌乐轻轻地将阿媛的头放到了软垫上，然后从自己的左手碗上取下另一只素银蔷薇白玉镯，轻轻地戴到了阿媛仍在流血的左手碗上。“希望来生，你可以遇上一个值得托付的男子，与他白头偕老，生死不离……”
一滴滴的热泪从昌乐的眼眶滑落，滚入阿媛的发间消逝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