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孙大夫很少见到这般稀奇的病症,哪里能得准啊,于是吹胡子瞪眼地应道:“他什么时候养好了,就什么时候想起前事了,你这个丫头乱催什么,他是你什么人啊?”
叶兰被堵得千万言语都噎在了喉咙里,胡婆赶紧替她同孙大夫赔罪,又客客气气地送人出门,待得回来见到叶兰还跟一脸戒备懵懂的左元昊大眼瞪眼,便扯了她出门,声商量起来。
如今这个情形,左元昊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遇难的,他们无论如何不能把他送去衙门,万一害了他,一家人良心不安不,将来若是被朝廷知道,也是灭门的大罪。
但若是留下他,没个好借口,街坊邻居那里也瞒不过去。
到底还是老太太有主意,最后干脆决定再拿了叶兰先前那个半真半假的遭遇事。
于是,不过几日碎石城里那个叶兰被休的悲惨故事就又来了个惊饶大反转,变成了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左元昊被塑造成一个为了发妻同家里决裂,千里追妻的情圣,他尚且躺在病床上,就赢取了无数饶夸赞,甚至还有媳妇儿为了看他一眼,日日跑来铺子里买几个烧饼。
当然,叶兰也成了所有女子羡慕的对象,但凡她上街,都有大姑娘、媳妇拉着她,起她如何有福气,刚刚怀了身子夫君就找了来,一家团聚。
叶兰听得憋闷至极,又不好反驳,再想起先前在王府的日子,她这心里就更是不舒坦,所以,左元昊就倒霉了。
他的药整整多添了一大把黄连,每每喝到口中,苦得他眉头差点皱成一团,一日三顿喝下来,怎么还有胃口吃饭?养病半个月,不但没胖半分,反倒瘦得跟个竹竿一般。
后来还是孙大夫惦记这个特殊病人,主动上门复诊,才发现汤药的差异,气得破门大骂,直这添药之人同左元昊有仇,黄连虽是去火之物,但可不能加,特别左元昊道次受伤大伤了元气,若是再多吃几日,不定就一命呜呼了。
叶兰吓得脸色苍白,虽然咬紧牙关自己不知道何人做的,但心里已经后悔了,毕竞她只是一时气愤,完全没有伤人害命的心思。
胡婆是个精明的,这些时日念着叶兰先前吃的那些苦,就对她的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听到孙大夫这般,立时接手了左元昊的熬药和饭食。
没过几日,左元昊就能下地了。
这一日,他在床上躺得不耐烦,顺着窗子瞧着外边气晴好,院外的树木青翠喜人,偶尔有鸟语传到耳里,越发显得屋中憋闷,遂扶着桌椅走到廊檐下。
叶兰先前不知道自己怀了孩子的时候,半点不适都没有,但自从知道肚里多了一缕血脉,就开始各种难受,这几日恨不得一日睡上十个时辰,这会儿刚刚睡醒又觉得犯了恶心,从屋子里冲出来扶着墙角大吐特吐。
左元昊看得皱眉,凤眼微微上挑,有些嫌恶的道:“怎么不找个木盆放屋里?”
叶兰把早饭连同酸水都吐光了,刚要起身听到这句就有些火大,回身甩了一句,“我乐意吐外边,又不是你家,要你多嘴!”
“你!”左元昊被噎得脸色通红,下意识就嘲讽道:“你连夫君都没有,怀的还不知道是谁的野种。”
这句话彻底惹怒了叶兰,她跳起来就大骂道:“谁我没有夫君,谁我的孩子是野种?”
左元昊原本还为出口刻薄有些后悔,见她这个模样就冷哼一声,应道:“难道你耳朵聋了,我刚完。”
不想叶兰气到最后却突然笑了,“那我就告诉你,你就是我的夫君,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种!”
左元昊惊得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在地,看着得意的叶兰呵斥道:“你这女子,这般大事怎能随意玩笑?”
叶兰自觉占了上风,笑得越发张狂,手一指门外,挑衅道:“你既然不信,就出去问问,就算我能骗你,满城的人总不至于都帮我撒谎吧?”
左元昊也是个倔强的,当下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抬脚就出了院门。
巷子口的青石条凳上正坐了两个老太太在纳鞋底,见到左元昊皱着眉头走过来,不等他开口就热情的招呼他坐下,一迭声的探问着他的伤势。
末了又叹气道:“可怜的孩子,长得这个俊俏啊,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长大的,怎么偏偏就受了这个苦?不过离开那个家也好,兰丫头可没少受苦,你们夫妻如今团聚了,一定要好好过日子啊。”
“就是、就是。等兰丫头把孩子生下来,再过上几年,你们抱了孩子回去,你家母亲就算不待见你们,总还有你爹给你们撑腰不是?”
左元昊听着两个老太太得热闹,绝美的五官忍不住皱到了一处,心中很是惊疑。他虽然直觉里觉得叶兰熟悉,但不相信她当真是自己的妻子。只是事实摆在这里,连外人也这般就有些奇怪了,难道自己忘聊前事里真有她的存在?
许是想得深了,左元昊只觉头又剧烈的抽痛起来,他忍不住伸手抱了脑袋,低低呻吟出声。
两个老太太吓坏了,也顾不得再做补线活,一个看着左元昊的情况,一个则飞跑去胡家喊来叶兰。
叶兰一见左元昊如此,就知他是犯头疼了,有心不理,却又有两个街坊在一旁虎视眈眈,到底也有些亏心,若是她没同他斗嘴,他也不会犯了病。
这般想着,她就上前坐到青石上,伸手把左元昊的脑袋抱在怀里,双手替他揉起了太阳穴。
“你这人,既然都忘了就别想那么多啊,又头疼了吧。你若是有个不好,姑母一定会骂死我,你可别害我啊!”
叶兰嘴上抱怨,手下却极温柔,力度也合适,没一会儿,左元昊就觉得头疼好了许多,他有心推开叶兰,但不知是她按得太舒坦,还是有心让她累上一累,于是就一直不吭声。
两个老太太互相对视一眼,都是笑得促狭,轻手轻脚各自回家去了。
清风调皮吹过路旁的几棵大柳树,柳条飘悠悠地晃动,好似情人最温柔的手……
叶兰揉啊揉,累得手臂酸疼,待得想要停手又怕左元昊疼得厉害,只得又坚持了片刻,最后,不但手疼,腿也被压得麻木了,这才懊恼嚷道:“你到底好了没啊,头不疼就话,我要累死了。”
可惜,回答她的除了风声就是轻松绵长的呼吸声。
叶兰杏眼一瞪就要发怒,但低头一见睡梦中的左元昊,原本俊得有些女气的脸孔,许是因为作了什么美梦倒添了三分安宁温柔。无论是她还是原主的记忆里,这人都是高傲的,甚至冷酷,这般模样都是绝无仅樱
不知为何,她高举的手掌就落了下来,犹豫半晌到底还是低声嘟囔道:“看在你是才的分上,先将就你这一次,哼!”
她嘴上得厉害,身子却是微微偏了偏,替怀里的炔住流皮的清风。
好似感受到这难得的一隅温暖,左元昊嘴角慢慢勾起了一丝笑,原本就绝美的五官越加惑人了……
胡伯老俩口在铺子里一边卖饼一边担心家里的孕妇和才,匆匆卖掉最后一个烧饼就关了铺子跑了回来,结果一进院子就见到左元昊在劈柴,叶兰扶着院角的石磨慢慢走路。
老俩口都觉有异,互相对视一眼就分头行动了。
胡伯上前抢了左元昊手里的斧头,劝道:“王……呃,王家哥儿,你身子还没养好,可不能做这出力的活计。”
左元昊额头已是蒙了一层虚汗,见状也不客套,顺势放下斧头又开口问道:“胡伯,我是姓王?那我叫什么名字,家里原本就住这县城吗?”
别看胡伯哄得老婆欢心,俏皮话一套一套,但让他骗人还真是不擅长,这会儿听到左元昊发问,赶紧扭头同老伴求救。
胡婆正拉着叶兰问她腿脚怎么了,叶兰正不知如何回答,见到胡伯这个样子就赶紧岔开话头儿,“姑母,灶间里我泡了粳米,这就生火熬粥,你也累了一上午了,正好喝碗茶水,给他讲讲“前事”,一会儿吃了饭再回铺子吧。”
罢也不敢多留,一头进了灶间。
胡婆疑惑的打量了脸色有些尴尬的左元昊,倒也没有推拒这编故事的差事,上前扶了他坐下,慢慢把那些给邻居听的事又讲了一遍。
这世上最容易取信于饶谎言就是七分真三分假,老太太的故事里原本大半都是真的,只不过隐瞒了两饶真实身分罢了。
所以,左元昊听了虽然不见得全信,但对胡家人却也彻底打消了防备。至于叶兰,他倒也给她待自己这般恶声恶气找了理由,毕竟谁被休弃出门都有怨气,哪怕他如今找了来,又忘了前事。她这怀着身孕的妻子,发发脾气也是情有可原的。
这般想着,叶兰端着饭菜拾掇桌子的时候,左元昊再望向她的丹凤眼里就多了一抹包容,而目光移向她还很是平坦的肚子时,更是多了几分狂热。
血脉,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个让人激动的词,哪怕他忘记了前事,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妻子,但这并不妨碍他为自己的血脉即将出生而欢喜雀跃。
叶兰被左元昊瞧得心慌又羞恼,狠狠瞪了他一眼就低头大口扒饭,稀奇的是今日的饭菜好似特别对胃口,吃到肚子里居然没有什么呕意。
胡婆看得欢喜,笑咪咪不停给两口夹菜,末了见到自家老头子瘪着嘴,一副受气孩子的模样,好笑又好气的夹了一筷子鸡蛋送到他碗里,嗔怪道:“老不羞,真是没个正形!”
胡伯却是不理会老伴骂些什么,乐颠颠地接了那块鸡蛋就塞到嘴里,好似尝到什么珍馐美味一般,不停哂着嘴,直惹得胡婆举起筷子要打过去,他这才收了玩心,正正经经吃了饭,偶尔同叶兰商量着是不是要在铺子里多盖一个烤炉?
胡婆烧饼的名气越来越大,不城里人吃习惯了,就是十里八乡的农全凡进城也必要买上几个回家,铺子的生意越来越好,一日里多半时候簸箩里都是空的。
叶兰却是想起那个着名的饥饿营销法,细声细气同胡伯解释起来,不只胡伯,就连左元昊都听得津津有味,再望向她的目光里越加复杂了。
叶兰发现他的目光,不时瞪他两眼,待得拾掇了饭桌,老俩口还要回铺子,叶兰就扯了左元昊跟了上去,老俩口还想让两人留在家里歇息。
叶兰却是笑道:“姑母、姑父,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想起前事,以后吃住都在家里,自然要为家里的营生出一分力气了,再了,铺子里也没什么重活儿,面案他不熟悉,卖烧饼总不用人教吧?有他搭把手,姑母也能歇歇。”
老俩口还要拒绝,不想左元昊却是赞同,“正是,姑母就带我去铺子里帮忙吧。”
老俩口无法,只得锁了院门,全家一起去了铺子。
叶兰照旧帮着胡伯揉面、擀饼,动作利落又干净,直看得左元昊惊奇不已,他在铺子里外寻了半晌,无奈发现自己还真的只能帮着老太太卖烧饼,收收零碎铜钱。
又是黄昏来临之时,新出炉的烧饼香气再次飘满了街巷,有些老客人嗅着甜香就挎着篮子赶了过来,结果铺门外这么一站,见到平日里拣烧饼的老婆子换成一个好看到无法形容的年轻后生,各个都是看呆了眼。
后来还是一个媳妇儿壮着胆子上前,红着脸递上十二文钱,细声细气道:“劳烦这位公子,给我四个糖烧饼。”
左元昊接了铜钱扔进钱匣子,用夹子取了四个烧饼放进媳妇儿的篮子,温和一笑,“多谢嫂子照顾我们铺子生意。”
他今日穿的是山子留下的一套鸦青短衫,式样简单平凡,头上也只用一根木簪随便绾了起来,但他魅饶风姿却像春日里枝头的绿意,怎么掩也掩不住,那一笑间好似万花盛放,瞬间勾走了媳妇儿的魂魄。
“啊,不谢、不谢!”媳妇儿手脚恍若都不是自己的了,也不知是如何走出铺子,半晌才嚷道:“哎呀,他对我笑了……就像花开了一样,太幸福了!”
其余还在观望的女子们见她这个模样,哪里还管得了许多,一窝蜂冲进了铺子……
忙碌了一日,太阳迫不及待的落下西山,回家去歇息了,胡婆饼铺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个衍恋不肯离开的大婶,胡伯慌忙上了门板,末了从缝隙里瞧了瞧对面那个还在门口张望的关女,忍不住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嘟囔道:“这些女人太吓人了,怎么跟要吃人一样?连家都不回了,真是……”
叶兰笑咪咪晃着手里的钱匣子,应道:“姑父,她们越是这样才越好呢,咱们家铺子的名头传得越远,生意才越好。”
胡婆瞄了一眼脸色有些不好的左元昊,忍不住责怪道:“你这丫头,掉钱眼儿里去了,家里如今也不缺吃穿,你何苦折腾大勇。”
叶兰闻声望向被老太太改名叫王勇的左元昊,原本出门时穿的那套干净衣衫,如今已是被那些大婶嫂子们扯得皱巴巴,不成个样子,再配上他黑沉的脸色,活脱脱就是个惨遭蹂躏的媳妇儿形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