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话 雪隐(五)

暗红的血色,浅浅地从野雪的衣衫间透了出来。

这血色,在那短剑的刃口绽开,似一朵开在了铁枝上的鲜花。

血未喷涌而出,只是缓缓沾染在衣物上。可见这伤口并不深,只刺破了一点皮肉而已。但野雪的面容,却像是受了生死一击般惊诧。

“我与你公平比武,你却用暗剑伤我?”野雪颤抖着声音道。

白虎堂中,野雪的余音徘徊回响着。

“是啊……”江南鹤的语气,却平静如止水,“这,便是江湖。”

野雪微微一怔。

细细思索了片刻,他像是忽然明白了些什么,竟仰头大笑起来。

他笑这高大的江门列祖牌位,笑这气派恢弘的白虎堂,笑江南鹤,笑秦狼,也笑他自己。

他笑着收了那铁掌,垂下了袖子,甩了甩手,转过身朝那大宅门外走去。

秦狼探出身形,要拦住野雪的去路。江南鹤却对秦狼摆了摆手——他凝望野雪背影的眼神,带着些悲凉。

秦狼困惑地望着江南鹤,缓缓让开了路来。

那狂笑着的野雪,与秦狼擦肩而过,不带丁点戒备。

秦狼可在任何时候出刀,都定能取这和尚性命。可野雪却似乎并不在意,只放肆地甩手走了过去。

他自己拉开了那大宅正门,堂堂走了,未受半点阻拦,也没有半点留恋。

秦狼走到江南鹤身前,用费解的眼神向江南鹤发出了疑问。

江南鹤只是看着野雪离去的背影,轻轻叹息了一声。

“如今这和尚,即不能为我所用,也不再是我们的阻碍了……”他低声罢,又轻轻加上了一句,“其实,我有些羡慕他……”

野雪的笑声,随着那斜阳余晖,渐渐远离了这空旷的江门,直至消散。

武昌城外,是日落时分。

人影来去匆匆,要赶在宵禁闭门前各回各家。

野雪从恍惚中清醒过神智时,却发现自己不知为何,已习惯似地出了城东,向着那道成寺的方向走去了。

他忽然想起,道成寺这地方,已经没了。

太阳落了西山,可光还未暗去。此时城门还未紧闭,若回头去还能在城里寻个地方落脚。

野雪想着,又习惯似地抹了抹袖口,却摸不到那锭藏了一年的银子了。

没有银两,如何能住得陵?

野雪茫然站在这原野上,只望见前后都是两条茫茫路,自己却无处可去。

正在迷茫间,他忽然听到远处的官道边上,传来了凄惨的哭号声!

他心中一惊,急忙施展开步法,飞奔过去。

那官道边,原来是几个富户的打手,夺了一个老农的粮食。那可怜的半袋粗粮看得出是节省着吃了许多日子才剩下的,另有几根野菜也分明是这老农刚从附近荒地里挖出来的。

几个打手抢了老农的东西,却还似不过瘾般,又把这老农围在中间踢打,直打得这老农浑身泥土,哭号连连。

野雪望见这般光景,哪里能忍得住这口气来!

他忽然大吼一声,直从官道上冲了出来!

几个打手正嬉笑着,哪里提防得到远处的和尚?待他们听到了动静,往野雪的方向望去时,却早见一个胖大的身躯眨眼便撞到了身前!

两只铁掌翻出,两个打手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去,整个身形竟被一道排山倒海的力道卷挟,腾空飞出了七八步远,重重跌到地上,呕出了三五口鲜血来!

剩下的打手正要吃惊,却还没来得及多作一下反应,便只望见一道黑影似的铁掌往自己脸上拍过来!顷刻之间,乾坤翻转,日夜倒颠,只把这几个打手拍得目不能视,口不能言,连站起身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野雪顿住双脚,不过一眨眼工夫,竟已把这帮打手悉数拍翻在地,哀嚎不止,动弹不得!

“你们是哪里来的贼人!怎么狠得下心,抢这穷苦人家的东西!”野雪怒骂道,“你们以为武昌城里没了官老爷,就能许你们这帮下贱东西胡作非为,欺凌弱吗!”

野雪的声音如惊雷一般,身形更似个怒目金刚,吓得那几个打手在地上挣扎要跑,却一个个站不起身子来,只能在地上爬。

野雪捡起那被抢的半袋粗粮,几根野菜,扔还给地上的老头。他自己却不解气,愤愤地跑过去对着那几个要爬走的打手身上又踩又踢,苦得那几个打手连连告饶,哭爹喊娘。

野雪正在气头上时,却是那挨打的老农从野雪身后抱住了他的身子。

“大师,我求求你,别打了……”老农哭喊道,“他们要拿这些粗粮野菜,你就让他们拿去吧,给我抢回来做什么呀……”

野雪一愣,不解其意,回头喝道:“他们欺负你,我替你打他们,你不谢我也就罢了,怎么反倒替这几个恶人求情?”

老农跪在霖上,扒住了野雪的僧袍,哭喊道:“大师,你本领高强,你打得过他们,自然不受他们欺负。可我没你那么大本事呀!今日遇见了你,帮我抢回了这点粗粮。等明日你不在了,他们还要来抢回去,我又要多捱一顿打。到时候,连本带利,我要受的苦反比今日更多!我看我这把年纪,如何吃得了这个苦哇。大师,你大慈大悲,求你发发善心,就把这点东西给他们吧……”

老农着,泣不成声,竟对野雪叩起了响头,一声声撞在地上如雷鸣一般,让野雪心中一阵阵颤抖着。

“老人家,你快起来!”野雪靠着蛮力拉起了这老头,苦恼地问道,“我是来救你的,我不想看你捱这些恶饶打,受这些恶霸的欺辱,我该怎么做才对?”

老农抓着野雪的胳膊,恶狠狠地道:“那你去杀了他们,让他们不再来找我!你去杀了下所有的恶霸,去变了这人欺饶世道!”

野雪茫然:“可我只是个和尚啊……”

“那就让他们欺辱我,让他们拿了这些粗粮野菜去。求求大师,你慈悲为怀,别管我了……”老农哭泣着,无力地坐到了那泥土地间。

他的哭声,将这武昌城的最后一丝光,哭得昏暗了下去,直在这夜色中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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