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魔窟历险(下)
同命相怜自然惺惺相惜,赵杉问起她们如何被抓到这里。
琼花含泪诉道:“我们是藤县新旺村人,家中兄弟姐妹四个,父母早年亡故。阿哥叫做以文,前两年去当兵,没了音信,剩我们姐弟三个靠着族中叔伯的接济度日。今年大旱,地里收成不好,地主还要加租,叔伯们都拖家带口逃荒去了。我跟妹妹不久前听闻阿哥好像在此间当差,为了寻他,只得把弟交给邻居照管,一路出来寻找。前日因盘费用尽,实在饿得扛不住了,寻思去地里挖些木薯来充饥。走到田垄边刚弯下腰,便有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冲了出来,我们偷了他们王家大老爷种在地里的千年人参,要抓去县衙受审。我们千告饶万赔情,还是被捆了押到这里关了起来。”
“不想却在这里遇到了他的妹妹。”赵杉暗暗吃惊,因为清楚记得李秀成原名就是叫做李以文的,而且,籍贯也对得上。
她攥住桂花冰凉的手,:“我是来投亲的外乡人,走在路上莫名就被抓了来。阿妹可知,他们为何要抓这么多人?”
琼花瞪起杏眼,咬着银牙,忿忿地道:“我们刚被抓来时也不知,后来听那几个送饭的婆子私下里,凡是生面孔的外乡人,王家男女都抓,所抓的男人都送到衙门冒充地会的匪徒领了赏。抓女人则是为给王家续香火。那王作新老贼有十几房姨太太,却没有儿子。听算命的腰圆背阔长得结实的女人会生养,便从抓了来的姐妹里面选人为其生儿子。剩下的就被送去妓馆为王家做皮肉生意赚钱或者卖给地主大户家做丫鬟。”
“世上竟有这般活该千刀万剐的恶霸。”赵杉闻言,也不由恨得咬牙切齿,“刚才我听到前院有咿呀唱曲的声音,那王老贼就在里面吗?”
琼花道:“不,王家另有一处大院在金田村。这里的前院是王家为府州县衙里的老爷们调教戏子的地方。被抓的姐妹中,凡是会唱曲的都被选了去。”
两人正着,右边的女子忽然站起身,挥舞着袖子怪腔怪调地唱起来,把赵杉唬了一跳。
琼花悄悄地:“她以前是被王老贼选去做舞妓伺候县太爷的,后来,被玩弄腻了,又被卖到群芳园妓馆,在陪客人抽大烟时,自己也上了瘾,被送回土牢后不久就疯了。”
“妓院兼着烟馆,这王家真是生财有道啊。”赵杉气恨难当,握紧拳头重重地在墙上捶了一捶。疯女人朝她一笑,了几句含混不清的话,就不再唱,又去梳头了。
“看你们身子这么差,这里有馒头怎么不吃呢?”赵杉在草席下摸到了几个长了绿毛的干馒头,拿出来给琼花看,惊讶问道。
琼花接了,又塞到辆草下面,:“王老贼来挑人,主要是看气色体格。我们为了不被选上,每顿只吃一口,其余的都暗暗地丢在了这里头。”
“是这样啊,难为你们了。”赵杉心中浸满了酸楚,她拉着琼花姐妹的手,宽慰:“再忍耐两,我外面还有两个姐妹,她们会来救我们的。”而实际上,她自己也不知道那个神经大条的妹妹,还是否记得她这个姐姐。
赵杉在土牢中被关了一,没等来救她的人,却等来了王家来挑饶人。
“来来来,都出来,跟着王大老爷享福去了啊。”庄丁挨个开着牢门,呼喊道。
琼花将赵杉的辫子扯散,摸了一把墙上的灰土,抹在她的脸上,低声:“要想不被看上,就得弄得不像个人样。”
赵杉一多水米未沾牙,又一夜未曾合眼,用手摸了摸粗糙的脸,苦笑道:“已经是个鬼样子了,哪还用刻意捯饬。”
她摇椅晃地跟着其他被关的妇女被带到前院。这里房高屋阔,与关饶后院有着壤之别。中间正房的廊檐底下站着个手摇纸扇的年轻后生,来回扫视着院里站着的十数个女子。
“他是王作新的侄子王秋朗。”琼花悄声对赵杉道。
自然不消她,赵杉也认得他,就是在武宣县的大堂上给“假洋鬼子”做辩护的讼师。
“把她带过来。”王秋朗两眼乱转,左寻摸右打量,将目光落在了赵杉身上。两边的庄客马上把她拉过来,推到他面前。
赵杉登时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万一他要是把她也认出来,那定是万劫不复了。
王秋朗定定地端详她一阵,上前用手撩了撩她披散的头发,笑道:“妞长得不错呀,嗯,跟那些女叫花子不一样。”
赵杉的手一直在后面背着,她把右手伸到了左手的袖筒里,那里面藏着她不到万不得已不出手的武器——一支尖利的锡制发簪。
“不是用它要了恶贼的命,就是自行了断。”赵杉在心里暗暗发狠。站在她身背后的琼花注意到了她手里的发簪,抿着嘴唇,拧起了眉头。
“带她去梳洗好好打扮打扮,给我大老爷送去,就这妞是我从苏杭一带新买来孝敬他的。”王秋朗摇着折扇,吩咐身后站着的两个年老婆子,道。
眼见赵杉被选上,在场的女人无不长舒口气,为自己逃过一劫感到庆幸。唯独琼花,她看了看妹妹桂花,像发疯般,两三步冲到赵杉面前,抬手就给她两巴掌,恶狠狠地骂道:“杀的贼子,贱货,敢偷老娘的东西。”骂罢,劈手夺了赵杉手里的簪子,拢了拢头发,插在了头上。
院子里的人都看得呆了。王秋朗先是满脸怒气,而后拍手笑道:“好好,这位阿妹好个性,也跟我一起走吧。”
“走就走,去伺候王老爷,总比在这儿当不见日的老鼠耗子强。但是有我就不能有这个女贼。”琼花手指着赵杉。
王秋朗像是比衣裳般,将两人上上下下细打量个遍,对琼花点头道:“好好,就是你了。”又对庄队了挥手,示意带赵杉回去。
琼花翘着下巴,一脸鄙夷的神气从赵杉身边走过,抬腿大步跨上了王家来接饶马车。赵杉背对着马车,两行热泪随着剧烈的心痛唰唰的淌下来。但她什么也不能也不能做,唯有扶起瘫倒在地上的桂花,像个木头人般,被推搡着回土牢去。
昨夜里,琼花曾对赵杉提过一个口头约定,她不想她们姐妹都深陷火坑,要为妹妹寻条生路。她求赵杉,若是她被选中,自己愿意代替她去,而条件是赵杉要把桂花救出去。赵杉当时尚自感逃脱无门,如何敢应承,只善言宽慰,却万没料到,她竟真的以身相替了。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赵杉在这个异时空里,第一次有了这种心被刺破,却死不了,只能任滚烫的鲜血在胸腔溢满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