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武强
鳝鱼粥独特的鲜美气味四溢在房中，纪五福虽然早就饿了，但此时却极珍惜地，一口一口细细品尝着。
这是隔了一辈子的，久违的母亲的鳝鱼粥啊。
她抬起眼望母亲，眼中泪花闪闪：“娘煮的粥真好吃。”
前世，在爹和娘相继染上骨瘟去世后，在那一段漫长得让人麻木的岁月里，她不止一次流着泪怀念这个味道。
那时候她就在想，若能再吃一碗娘亲手做的鳝鱼粥，她就算死后下十八层地狱也是愿意的啊……
“你这孩子。”鲜少看到孩子露出这么脆弱的一面，王佩娘莫名地有些心酸，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头，“心烫。”
要不怎么都没娘的孩子是根草呢……
她这么想着，动手也给自己舀了一碗鳝鱼粥。对，自己也得保重身体才对，她若是有个什么冬瓜豆腐三长两短什么的，苦的还是自己的娃。
“嗯。”纪五福心里一暖，认真地看着王佩娘喝粥的模样。“娘，爹去哪啦？”
“他呀，去武家村帮人送童子去了。”王佩娘撇嘴道。
“武家村？”纪五福手中勺子一顿。
“嗯，武家村有个孩子是童子命来着。你知道的，这十里八村，也就你爹看童子命看得最准，他也是推辞不掉，才没等你醒来就出了门。”王佩娘道，同时有些食不知味起来。
纪家，世代皆为拾骨匠。
拾骨，殓骨也。
跟死人打交道，跟骨头打交道，在多数人看来皆是不吉利的事情。若不是家中贫苦得无法维持生计，普通人也不会入丧葬这一校
胆大的男子尚且如此，何况女子。
她嫁了个拾骨匠丈夫，三餐是得以温饱了，但却万万没想到连自己的女儿也成了半个拾骨匠。再穷的人家，也不会让家里的姑娘当拾骨匠啊，以后，谁敢娶福伢为妻？
想着想着，她不由得再次对纪五福她爹纪青山生出怨怼来。
当个拾骨匠就罢了，还当得那么出色，甚至有些不属于拾骨匠该会的东西，他也都会。
耳濡目染的，女儿才会样样以父亲为榜样，也整跟那些骨头打交道……
纪五福将变温的粥喝完后，没有留意到自己娘的脸色又不对劲了，起身道：“我吃饱了，娘。爹在武家村哪户人家？我有事要去找他。”
“啧，你吃慢点……又想往外跑。”又粘着爹不陪娘。王佩娘不赞同地抿了抿嘴，但在纪五福的眼神哀求下还是松了口：“在武森家。”
“还是娘最好。”纪五福换上衣裳，迟疑了一下，在王佩娘脸上亲了一口。
以前她不擅长也不习惯向爹娘表达自己的感情，但今开始她想要学着习惯。
“哈哈你这孩子，怎地好像变回了三岁……不过福伢，你这几日怎么这么喜欢穿红色衣裳呀。”王佩娘心里乐开了花，拉着自己的宝贝女儿打量着。
“娘，我穿红色不好看吗？”纪五福笑着拎起裙摆，转了个圈。
“好看，像嫁衣似的，真好看……我女儿笑起来也好看，穿什么也都好看，将来穿上大红嫁衣，嫁个如意郎君。”王佩娘再度哈哈一笑，爽快放她出门了。
纪五福走出家门，左右环顾四下无人，眼中强忍着的泪这才扑簌着不断落下。
前世，娘临死前反反复复地只有一句话——
福伢……娘放不下你……娘好想亲眼看到你穿着大红嫁衣……
嫁个如意郎君……
...
...
没关系的，这辈子，这辈子她绝不会让那该死的骨瘟有机会蔓延开来！
匆匆擦干了眼泪，她再度迈开坚定的步伐。
在半路上，却遇到了武强。
迎面而来的武强打量了她片刻，明显松了口气道：“五福姑娘，看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纪五福“嗯”了一声，想起昨日的事情来，便顺势问道：“后来，李老爷的事，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事，当然是把捡回来的骨头跟李老爷原来的骨头合回去了。”提起这个，武强勉强笑道，神色有些不自然。
事实是昨日，李家的人找了好几位经验老到的仵作，验了半，确定了那些红色的骨头真的属于李老爷，这才允许他们重新下葬。
是他让他们去找纪五福前来的，却看到他们这么不信任自己找来的人，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报官了吗？”纪五福又问道。
“没有，李少爷既然李老爷的遗骨已经找回来了，就不费那事去报官了。”武强道，眼里也有些迷惑，只因他想起另一件事来：“去年，李家的大姑娘在家中被贼人所伤，李家好像也没有报官。”
虽多数的老百姓的性都惧官，但李家财大气粗的，又与城中几位达官显贵都有来往，过错也不在自身，不至于也这么怕官门吧。
“嗯。”纪五福又嗯了一声。
家中入贼，祖坟被掘，先人被辱，都这样了李家都不报官吗？又想起前世里听过的那些传闻，她若有所思起来。
“对了，五福姑娘，你这是上哪去呢？”知道眼前这姑娘不爱跟生人搭话的性子，武强主动问道。
“我去找我爹。”纪五福道，对他有礼貌地点零头，就要与他擦身而过。
“我看到青山叔在武森家……”武强叫住她道，“你知道武森家怎么走吗？”
果真，他看到纪五福摇了摇头。武强有些无语，再次主动道：“我知道，我带你去吧。”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几日总是想起这位沉默寡言的姑娘，但每次想起她的时候，都会感觉很难过。
具体是在难过些什么？实话他自己也不知道。那日在李老爷的坟边看到她的身影的那一瞬间，他也是用尽了最大的自制力，才克制住自己满腔的悲凉酸楚。
那感觉就像……就像她曾在自己面前死去，而那一刻，自己成为了世上最孤独的人。
“武大哥。”走着走着，纪五福突然停了下来，扭头深深地看他一眼，“昨日的红骨……你见了可有什么想法？”
武强脚步一顿，前一瞬间还沉浸在她唤他“武大哥”的惊讶里，下一刻听清了她的话后，那种令人窒息的无边的悲伤再度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