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景佑十九年,立秋。
上京,定国候府。
跟在秦管家身后,走进候府大门,云思婵感觉自己身子不由紧绷起来,她不敢环顾四周,低着头往前走,有时可以看见路边飘落的梧桐树叶。虽已到了立秋时节,一早一晚已有些凉意,她还是觉得今太阳照的有些闷热,不知不觉鼻翼间已渗出了细密的汗。她这会儿心思有些杂乱,一时觉得这候府的路真长,一时又觉得就这样走下去也挺好。
“劳您先在慈候,我先进去禀告下夫人,”
秦明看见云思婵轻抖了一激灵,方反应过来。心想:这位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您稍后。”
罢秦明转身离去,云思婵轻舒了一口气。她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脸上并没有显出多少惊艳来。纵然是这定国候府再是雄伟壮观,富丽堂皇,也不是她最初或者是现在所想要的,她只不过是为了那一个人。
不及云思婵细想,秦管家便已返回。
秦管家做了个请的手势,继续引领着云思婵往前走,他边走边侧转身道:“夫人午睡刚起身,让您在客厅等候。”
云思婵点头答应。
等到了客厅,秦管家招呼云思婵坐下,叫丫环上了茶,方才离去。
定国候府世代皆为武将,治下严厉,不论是丫鬟仆人,或是身份高一些的嬷嬷管家,入府前都会严格把关,入府后也都会严厉教导。
定国候府的下人,在外不得仗势欺人,在内不得私下议论主子是非,一经发现,必当严惩,且永不得再入候府为奴。
秦明身为候府管家,通达人情世故,虽一时也看不清云思婵这将来之路,却也不敢怠慢,谁知道哪块云彩有雨不是?不管怎么,只要是进了这候府,大人家都是主子。
云思婵自进了客厅,感觉更是紧张起来,坐立不安,她原本以为进来后定会遭人白眼,不想那丫头对自己竟是毕恭毕敬,就连秦管家看自己的眼神也没有丝毫鄙夷,这也让她稍稍有些心安。
大约也就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云思婵便听见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她慌忙起身站立,面相门口,看向来人。
来人身穿一件藕荷色绣金莲纹锦衣,发髻松松挽起,修眉联娟,铅华淡淡,她就静静地站在门口,眼睛似乎扫了也她一眼,只是与她的眼睛并未对上。
云思婵不得不承认,有一种人好像生就比人高一等,让站在她身旁的人自行惭愧。
她不敢多加细想,慌忙福身道:“民妇见过夫人,夫人万福。”
身旁衣衫拂过,有淡淡的清香萦绕,闻起来清雅舒适,只是中间似乎还夹杂着一丝丝苦药味,云思婵从便熟悉这味道,自然不会弄错。
王静姝缓缓越过云思婵身旁,走到上首慢慢坐下,好像她永远都是这么不急不慢。
她伸出手,手心向下,微弯了两下,示意云思婵也坐下。
于云思婵不同,定国候夫人开始对她正正经经的打量起来。
云思婵今日穿了件紫色软烟罗,外罩淡青古香色对襟,依然是梳了个简单的妇人髻。可她自长相娇媚,如今虽年岁见长,也是风韵犹存,纵是打扮的再是素净,也依然让人觉得眼前一亮,风姿动人。
当年,可能她也是凭了这容貌的自信,才让她有了那般“胆色”。
“我听秦明,这次,那孩子之所以没有跟来,是因为受了伤?”
王静姝仪态端庄,长相温婉娴雅,这声音听起来却是软软糯糯,不太像是已经年龄快到四十的妇人。
“回夫人,苒自在市井长大,难免皮实了些,原本可能是想去摘些桃子,不想摔倒在了石头上。阿爹是怕她修养不好,会留下什么后遗症,所以便把苒留了下来。”
“她叫苒?”定国候夫人似乎没有抓住重点,向云思婵问道。
“是,叫云舒苒,名叫苒。”云思婵完便后悔了,她忘了去掉‘云’这个姓氏,这样来似乎不妥。
但是,定国候夫人似乎并未注意这些,她对云思婵道:“你爹爹所言极是,这事儿也不可马虎,令尊既身为大夫,由他照看也更妥当些,既如此,你便过些时日再去接她。”
云思婵松口气,点头应“是”。
“之前,秦明已收拾好住处,我会让他带你去安排,你若有何需求也尽可找他。”
“民妇谢过夫人。”云思婵起身行礼。
“以后你也不必自称民妇,既进了候府,便是这候府的人。但这身份我也是做不了主的,还要等候爷回来商量一番。既如此,你便回去歇息吧,听秦明,路上你们也并未休息好。”
王静姝着话时,就已经站起了身,她越过云思婵向外走去,身后嬷嬷赶紧跟上。刚走到门口,又止住了脚,转身向云思婵道:“我这里,你若无事也不必日日来请安。”
罢,便转身离去,脚步未再停。
云思婵站在那里,也不知如何是好,有个声音问自己:这不就是你自己以前所想要的吗?这里也并未有人为难于你,你心里又别扭什么?
回到房内,王静姝身子便放松下来,以前也没有应对过这种事,还真是有些劳心劳力。
“夫人贯是脾气好,何不难为她一下,年纪轻轻便能使出这种下作法子的女人,脸皮也定是厚的很。”
嬷嬷一张老脸气的发红,继续嘟囔道:“老奴都替夫人不甘心,候爷对他们母女既然都不闻不问,这些年也是提都不提,夫人为何还要委屈自己,接她们入府?”
定国候夫人脸上显出一丝疲惫。
“以侯爷待我之心,这些实在算不上委屈。”
嬷嬷原本还想些什么,听了这话后,便垂下了眼,也深以为然。夫妻二十余载,这候府里从未有过她家夫人余外的其他女人,她想,就算当年有云思婵这一例外,那也不能怪到侯爷身上,是那个女人没脸没皮。
“我还记得当年知文接到他们母女消息的情景,他嘴上虽随她去吧,可在听到那个孩子的时候还是沉默了一下,知文,他一直也是想要个女儿的。”
定国候夫人话的声音越来越,到最后,就好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她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也没有再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