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一朝败落
在盛京城里,经久不衰的繁华大概只有皇帝一家。除此之外,不过是年年更有娇花好,桃红柳绿又一春。
挨着皇帝宠幸了,是福气,惹着皇帝霉头,那就是灭顶之灾,要掉脑袋的。
年年风水轮流转,刚好今儿个流年不利,转到了文锡侯府门口,连带着那点儿见不得人的陈谷子烂芝麻,全被皇帝挖了个干净。
褚家的好日子到了头,明眼人瞧着带了股惊心动魄的劲,心里头嘲笑者有之,引以为戒者有之。
偏生是寿康宫里的太后,自事情发生起,没站出来说过一句话。
有人说太后娘娘是断尾求生,才好在最后关头,把褚家的血脉保下来。更多人觉得是她自顾不暇,早已顾不上后辈人的死活。
此时此刻,病倒在床上昏睡了好几天的太后,终于在太医的不懈努力下,回了一口气上来。
她睁开眼睛的第一句,就是“褚家怎么样了?”
邱嬷嬷含着一包眼泪,嗫嚅了半天,才在太后涣散失焦的眼神里,垂下头掩去了眉目间的痛色。
“回太后娘娘的话,老侯爷被皇上拉出来鞭尸,褚家被废了爵位,世代不可入朝为官,男子流放去朔阳,家眷充为官妓。”
安静听她说完最后一个字,太后缓缓阖上眼皮,感觉心中实在累极,恨不得一口气下去,彻底醒不过来才好。
亲生儿子下旨灭了她的母家,而她的丈夫临死前还惦记着别人,纵观她的一生,仿佛就是个笑话。
到头来,自己又得到了什么呢?
除了一个太后的虚名,如今竟是两手空空,什么都没留下来,可笑得很。
“邱嬷嬷,皇帝那头还禁着寿康宫么?”
“没有了,自从太后娘娘晕倒在承乾宫外,各宫娘娘全都赶了过来,静妃是最先到的。”
听到想要的消息,太后长叹一声,半边身子靠在邱嬷嬷胳膊上,缓慢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静妃一贯脑子清醒,从不掺和后宫争斗,敢在这时候出头,也是难为她了。”
“那不是因为太后此前照拂着么?可见静妃是个知恩图报的,不像皇后,鬼心眼太多了。”
说起顾皇后,邱嬷嬷言语之中颇有微词,太后才听她念叨了几句,整个人像被抽干力气一样,突然软倒在枕头上。
“邱嬷嬷,你说,皇帝是不是还在怨哀家不许他娶陆清池为后啊!所以连本带利的,要拿褚家开刀。”
“太后娘娘您别多想了,皇帝的心思,哪是奴婢能揣度的。”
“那就是了,那就是了,为了一个女人,他连哀家这个娘亲都不要,往后哀家还能指望谁?”
连连冷笑着,太后死死攥紧被面上的福寿如意刺绣,喉咙口一甜,忽然从嘴里呕出鲜血来。
“太后娘娘,您要保重身子啊!”
“无碍,这口淤血吐出后,我脑子里清醒了不少。”
伸手拂去嘴角血渍,太后单手撑着床板坐直了身子,又是那个眉目肃正的太后娘娘。
“去把清王找来,哀家要见他。”
邱嬷嬷俯下身子应了一声,将装着参茶的杯子递给太后,待走出寝殿后,朝着殿前一个小太监招了招手。
“你拿着寿康宫的令牌,去把清王殿下请来,若有人问起,就说奉太后懿旨请清王妃入宫叙话。”
“奴才晓得了,嬷嬷放心就是。”
小祥子双手接下令牌揣进怀里,裹紧了身上的小袄,当即撒丫子往外面跑。
邱嬷嬷站在原地看着他瘦小的身影一点点消失不见,方才收回目光看向身后。
距离正元二年入宫的那个春天,已经过去了四十三年。
她从一个小小的陪嫁丫鬟,变成了宫中资历最老的嬷嬷,亲眼见证着主子像鲜花一样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里逐渐枯萎。
世人都说先帝长情,铁血征伐了半辈子,唯独遇见宜妃变成了绕指柔。
然则三宫六院美人无数,有一人得了帝心,势必要有许多人红烛相对到天明。
一路走来,幸得先帝承诺,太后不至于在凤位上守得那样艰辛,可她依旧过得极苦。
因为她是明宗亲自挑选出来的皇后,一言一行都有旁人盯着。
家世比她好的,心不甘情不愿的跪伏在她脚下,还要恭敬叫上一声皇后娘娘。明里暗里的,却总想挑出错来。
在大是大非面前,明宗始终秉持着初衷,从不听信他人言语生出废后的心思,但也仅限于此了。
他从不会怜惜谁,更不会特意为谁撑腰,褚晴占据着未央宫高高在上,除了皇后金印,她仍是一无所有。
那时的所有人,包括褚晴自己都觉得,这一生许是如此波澜不惊的过去了。
偏偏那个最不可能动心的人,在阖宫上下都心灰意冷的时候,捧出一颗真心出来,当着她们的面亲手赠予无名氏。
如果不是真的走投无路,太后她,怎么可能找上那个女人的儿子呢?
邱嬷嬷苦笑一声,抬头正对着头顶阳光,不自然地眯缝着眼睛,将快要流出的泪水忍了回去。
如今连褚家也败落了,太后她,真是彻底成了孤家寡人。
幸而高雍没用太后等多久,一个时辰后,清王携清王妃奉太后口谕入寿康宫探望。
“哀家以为你不会来。”
垂眸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两人,太后示意邱嬷嬷将一众宫女太监遣散,这才弯下身子抓住他们的手,带到自个儿眼前。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哀家从来没有好好瞧过你,如今这么一看,还真是像极了宜妃。”
“同样的聪明坚韧,却又大胆妄为,当年有先皇护着,宜妃才敢在他面前仗义执言,如今的你,又是凭借什么呢?”
高雍闻言抽出自己的手,俯身对着太后再次跪拜下去,以额触地,“儿臣凭的是天地良心,借的是安州万千百姓。”
“好一句天地良心,哀家果然没看错,你确实是个有野心的。”
抬手端了杯茶水递给赫连瑛,太后斜睨着跪在脚下的高雍,面上一片肃杀。
“归根结底,褚家这出事也算由你而起,现在哀家想要一命抵一命,可有什么要说的?”
听到这里,赫连瑛猛地将茶杯攥进手心,感受到太后看过来的视线时,当即挺直了背脊,目不转睛地回望着她。
“清王妃这是怕了?连口茶水都不敢喝。”
“儿臣不是怕,只是太医叮嘱过了,头三个月要格外注意些,母后也是过来人,无需儿臣多言多语。”
“呵,你倒是会说话,倘若哀家不让你把这孩子生下来呢?”
“那就请恕儿臣僭越了。”
骤然出手擒住了太后,赫连瑛掌心微一用力,摁着她的脖子将其顶在炕屏上,眼底杀气腾腾。
“母后,我的孩子也好,夫君也好,在您下令拿走他们之前,儿臣会先带您去黄泉路上见先帝的。”飞花自在入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