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开端(下)
旭斌:你好!三个多月以来,你在盼信吗?感谢你的理解和支持。告诉你:从今天起,你可以毫无顾虑地给我来信,因为我已经真正走向社会,走上了工作岗位。从今以后,我就是一个自食其力的劳动者,我胸前挂的听诊器,就象你胸前挂的望远镜;我手中握的注射器,就象你手中紧握的钢枪。我的敌人是细菌、是病毒、是各种危害人类身体健康的疾病。我也是个战士——一个保护人民身体健康的白衣战士。我为此而骄傲和自豪,我要做一个白求恩式的人民医生,让我们在不同的岗位上并肩前进。我还要告诉你的是我遇见了一位好领导,他曾经是粟裕司令员的警卫员,对我的成长会很有帮助。我们医院的名字叫《望仙医院》。据说还有个典故呢!是距离大茅山很近的一个医院,虽然设备简陋,条件很差,可是,我相信很快会得到改善的。医院的同事都比我大,他们都非常关心、照顾我,有了一个良好的开端,相信我一定能在这个群体中好好工作,在这块土地上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今年夏天很热,南方一定更热、蚊子更多,千万别给疟蚊叮咬,它会传播疟疾。就是我们那里讲的三热头,又叫打摆子,先发冷发抖,后来又发热发烧。我考初中前一天正在打摆子,有人说我是“中邪”了,叫我往田埂上跑,母亲拿着柳树枝条和桃树枝在后面抽我、赶我,在外面多跑几圈,邪气就丢在外面,病就好了。现在我知道是患的疟疾病,每天一次寒热是恶性疟疾、两天一次是间日疟、三天一次是三日疟,我患的是间日疟,所谓“中邪”是迷信,是愚昧无知。正因为有这次病痛的折磨,才使我确立要当一名医生的志愿,现在,理想是实现了,然而,经过十多天的实践,使我深刻体会到:要当一名好医生哪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不过,你放一百二十个心,我有信心、有决心,会把这几年学到的医学知识,用于为人民防病、治病,通过热情周到的服务,赢得群众的好评,来树立自己的威信,更好地为患者解除病痛。这样,我就能在良性循环的过程中达到更高的境界。说了这么多,你会不会嫌我太啰嗦?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就不给你写信了,两者必取其一,你选择吧!哈哈!祝你安康!
张晶星于1961年8月28日深夜。
我的信发出去半个多月,仍然不见李旭斌的回信,心中难免有点忐忑不安。心想:这家伙是真生我气,另做打算,还是故意拖延时间,叫我体验体验他的感受?想整我?没门。束心放开,不去想他,我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不知不觉的已夏去秋来。
说不想,也是假装,邮递员来了我总是热情相迎。今天,就送来一封我的信,虽然落款不是我写出的地址,但一看笔迹,准是他的回信。此刻病人较多,顾不及看信,只能放进抽屉,先冷落冷落他吧。直到中午时分,门诊终于暂时休息,我们也该吃饭了。我洗手后,立即躱在园子里看信,一排排整齐而端正的放松体字清晰映入眼帘。
亲爱的星儿:终于盼来了你的信,由于我工作调动,使这封信转了个大圈才到我单位,又因为出差在外,使我昨天才见到你这封热情洋溢的来信,你知道我看信前有多么激动吗?我简直找不到恰当的词语来形容。看完信后,我是心花怒放,看了一遍又一遍,怎么会嫌你啰嗦呢?如果你把这样的信称为啰嗦的话,那末,我喜欢你天天给我写信啰嗦,更希望你时时在我身旁啰嗦,我愿意听你啰嗦一辈子。
星儿:我对你说句老实话,几年来,当我思念你的时候,总是仰望夜空,观看繁星。老人们常说:天上有一颗星,地上就有一个人。我想:不知哪一颗是你,哪一颗是我,我们之间的距离有多远?又觉得你是星星,而我不是。我们是天上人间,相距遥远,我对你只能观望,摸不着也碰不到,尽管如此,我还是思念着你,因为,你是我的初恋,你是第一个让我春心萌动的姑娘,从此,我没有对第二个姑娘动过心,即使你杳无音讯,我心中仍然是你,我自己也无法理解这是为什么。其实,这几个月的等待,我已经有了瞎子磨刀就要看见亮的感觉。所以,当我拿着你这封来信时,心中的激动你应该是可想而知的。我写的这些,你不会骂我无耻吧?是你叫我毫无顾虑地给你写信的,你可别赖帐呵!这么多年来,我也觉得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无论你怎么想,反正我对你畅所欲言了,现在,特别心情舒畅。
星儿!你圆满结束学生时代,走向新生活,我衷心祝贺你!祝愿你在你所讲的那样一个良好的环境中茁壮成长。我现在送给你鲁迅先生的一句格言:“人生必须如蜜蜂一样,采过许多花,才能酿出蜜来。”我希望你也变成一只蜜蜂,一只成天飞舞在花丛中采摘花粉的工蜂,我相信你一定会那样努力的,我也相信你一定会成为深受人民群众欢迎的白求恩式的好医生,让我们在不同的岗位上携手并肩,为祖国、为人民奉献青春和力量!今天就写到此,千言万语,以后慢慢细谈吧!你注意身体,我急切盼望你的回信!
祝你成功!
李旭斌于1961年11月6日
信刚看完,李淑芳高声叫我吃饭去,我不敢耽误,因为,我们吃完后,还要把吴秀娟的饭带回来,一般都是她中午守在门诊。一路上,我都在想着信上的话,他希望我变成蜜蜂,多么形象的比喻!他是告诉我:刚走上工作岗位,要虚心向周围的同事学习,把人家的优点和经验,进行吸取并储存,慢慢消化积累,逐步转化为自己的精神力量和知识财富,然后,毫不保留地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党和人民。旭斌!我不会辜负你的希望,我要成为千千万万只工蜂中的一员。部队真是个大学校!是个培养和造就人材的地方,没想到他进步这么快,比我成熟多了,他照样能成为我前进道路上的良师益友,我的选择是对的。
秋风卷走了落叶,寒冬渐渐来临,叫出诊的病人越来越多,院长总是分配男医生去,甚至自己去都不让我出诊,并且说:“门诊总得有人,现在群众都谈论着:医院来了个女郎中,还有点本事呢!看来不要一年,就会有人点名要你这个女郎中看病了!”院长的话,是对我的肯定和鼓励,更是一种信任,我心里美滋滋的,同时,又暗暗警惕自己:一定要谦虚谨慎、戒骄戒躁。每当看到高医生他们风里来雨里去的情景,内心十分不安,心想:总不能把领导的关心看成是心安理得的事情;总不能视同志们留给我的方便习以为常;总不能因为我是女性就不严格要求自己,在战场上哪有男女之区别?一定要走出医院大门,急病人之所急。
这天上午十点多钟,有个农民急急忙忙跑来叫出诊,唯有我一个医生在场,多么好的机会!我背起出诊箱就跟他走。太阳躱在云层里,天色一片昏黄,北风吹在我娇嫩的脸上,好像刀割般疼痛,寒风钻进薄薄的棉袄,透过用几种毛线凑合织成的毛衣,将我全身热气统统带走了,一个寒噤后,嘴唇也直打哆嗦,没想到山风如此刺骨,真是首次领教,而高医生他们就是这样一次次出入在这风刀霜剑之中,把安逸和温暖留给我,他们的可贵精神多么值得自己学习。我自然而然地加快脚步,紧跟着那个三十多岁的农民,身上不冷了,渐渐出汗了。
我跟随他翻过一山又一山,走过一洼又一洼,足足走了一个半小时,出现在面前的山更高了,我问:“同志!你贵姓?”“我姓张。”“那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人!请问前面这山是什么山?”“野鸡山。”“那边的山叫什么名字?”“园园的那座山叫磨盘山,看上去方方的那座山就叫方山,听老人说,若要天下富,打开方山库。里面有很多宝贝,就是没人知道钥匙藏在什么地方。”“哪有现成的宝贝可取?就是有金矿,也要人来开采,我的理解,把方山的自然资源利用起来,就打开了方山库。”“你说的一点不错,这山里其实到处都是宝,只要不怕吃苦。唉!早几年硬是不给弄,我在屋后偷偷栽了点山芋,乡里干部来把苗拔掉不算,还发动群众批斗我,说是搞资本主义!现在好了,开点拾边土地,家前屋后栽点果树,吃不完还能去卖点钱,这样就活络多了。”“是呀!生活只会一年比一年好,快到你家了吧?”“到了,前面那几间草房就是的。”“是谁有病?”“是我家里的,她在做月子,发烧,烧得厉害。”我俩一问一答不知不觉就到他家了。
我们走近草屋时,有个老妇正倚门张望。小张告诉我那是他妈,我热情向她打招呼:“大妈!你好!”她不撘理我,还愣愣地看着我,又低低地对儿子说:“叫你请郎中,你带个女的来干啥?”“她就是医院里的郎中!”“女的只会打打针,接接生,哪能看得了病?”“她就是看病的女郎中!”我假装没有听到,打开出诊箱,拿出听诊器和温度计,问:“病人在哪里?先看看病人吧!”小张说:“在这边房里。”他推开左侧一扇小门,里面光线很暗,一种混浊又令人恶心的气味扑面而来,病人正睡在床上呻吟,测出体温39.8度,我仔细讯问病史,认真检查,考虑一个产妇,是自行接生,内、外科未查出明显阳性体征,很可能是产褥热,必须用抗菌素控制感染,首选青霉素肌肉注射,当我正在给病人做青霉素过敏试验时,他妈妈大声阻止:“不要打针!做月子的人哪能打针?”我感到惊讶,问:“为什么?”“做月子冷的东西都不能吃,这冰凉的药水打进肉里去还了得?”对待这种无知只有耐心解释,甚至象哄孩子那样:“大妈你放心!她正在发烧,这一点点药水进去了很快就跑到全身去了,不会感觉到凉,同时,药水到身体里面后,把叫她发烧的细菌杀死了,人就退烧了,病也就好了。”儿子也说:“娘!西医都行打针,来的快!”儿媳一口无锡音调:“娘!打针勿碍事!”说话间婴儿哭闹不休,她抱起孩子换尿布,一面说:“乖孙子,肚子饿了,娘的奶都烧掉了,赶快退烧,奶就来了!”总算是表态了,我抓紧时间,进行治疗。
青霉素过敏试验操作很重要,溶液的比例一定要配准确,皮内注射千万不要打到皮下去,可怜我没有手表,观测反应只能守在病人身旁多看几次,当我确认是阴性反应时,立即肌注40万国际单位的青霉素,继续观察半小时,没有不良反应,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为了疗效,为了这位母亲能早日康复,哺乳婴儿,我决定等四个小时,再给她注射80万青霉素混悬剂。利用这个时间,向他们讲讲产后护理和育儿知识,我对他们说:“室内要通风换气,什么产后不能洗头洗澡都是错误的,一定要讲卫生!”母子俩逐步接受了我的观点。
站在草屋前,寒风迎面吹来,我深深吸一口新鲜的空气,看着几棵桃树、梨树光秃秃的树干在西北风口晃悠。心中想起李旭斌家的草屋,里里外外干干净净,给人以清贫而温馨的感受。同样三间草屋,这里太脏太乱了,吃饭桌旁就是他母亲的床,床那边是只大水缸,水缸边是灶头,灶边又是鸡窝,一只母鸡刚从鸡窝顶上飞下,唱着:格格蛋!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另一只又飞上来生蛋了,鸡窝连着猪圈,一只黑毛猪嚎叫着跑来跑去。感到奇怪的是这么差的生存环境,竟然取到一个年轻、漂亮、有文化的无锡姑娘。
“郎中先生!郎中先生进来喝口茶!”是叫我呢!我不仅口渴,还饥肠辘辘,便回答:“大妈!来了!”可是,我看见桌上放的不是开水,是一碗蛋,三个水破蛋。她热情地说:“吃呀!快乘热吃!”“这,这是给产妇吃的,我喝点开水就行了。”“这是你的,能把郎中请进门,三个蛋是我们的心意,是规矩!”“我们拿国家钱的医生,给群众看病是我们的责任!”“不管你拿国家多少钱,这是群众的规矩,家家都一样。”儿子也劝说:“你中饭没有吃,饿到现在,不要客气了,自家鸡生的蛋,吃吧!”生平第一次吃鸡蛋当午饭。记得奶奶也是这样招待贵客的,医生成了贵客,可见责任有多么重大。
产妇的体温有所下降,大约下午四时左右,又打好第二针,结帐时,东拼西凑还差四角钱,我说:“四角钱我垫上就行了。”母子二人千恩万谢,本打算独自返回医院,小张坚持要送我一程。在路上我问他:“你爱人是无锡人,怎么会嫁到这山里来?”他说:“去年她们几个姑娘讨饭到了这里,看到山里可以开荒种地,能很快解决吃饭问题,就决定不走了,在乡亲们的凑合下,她嫁给了我。”我随口说:“原来如此!”他继续说:“她是无锡乡下人,会劳动,肯吃苦!”翻过了一个山岗后,我坚决叫他回家照顾病人,按他所指方向匆匆前行。
北风呼啸,天色昏暗,好像就要下雪似的,我内心紧张,埋头奔走,不料到了个三岔路口,正在寻思该走哪条路?蓦然看见一只大灰色狼,拖着长长的尾巴向我走来。啊!狼真的来了,此时此刻,我想到高医生说过:狼怕站,狗怕蹲。我立即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那里,几乎是立正姿势,可是,狼仍在前进。我慌了,既没有手电筒,又没有雨伞,怎么办?用什么突然变化能赶走狼?我猛然拿下肩上的出诊箱,扲住背带,以身体为圆心,手臂为半径原地转圈,高声呼喊:“狼来了!狼来了!快来打狼!”我不管有人无人,声嘶力竭地呼叫着。果然有两人扛着锄头钉耙前来相救,问:“狼呢?狼在哪里?”我双腿发软,用颤抖的手指着那边,说:“喏!喏!”小青年一看,叹息说:“唉!那是王家的一条狗!”“那,那,那尾巴怎么那么长?还拖着呢!”“那是狼狗,像狼不是狼,不咬人的,没有见过吧?”说话的人正是那天不要我看病的张长发,我羞愧难言,他转过脸对那个年轻人说:“国平!天暗下来了,你赶快把这个医院里的医生送到镇上。”“不,不好意思麻烦你们。”“有啥麻烦!你一个姑娘家跑到山洼子来给人看病多不容易!放在旧社会,八人大乔也抬不来!”经过刚才一场虚惊,仍然心有余悸,眼看天色已晚,我说:“谢谢谢你们!”便匆忙赶路,他儿子一直送到看见集镇就在眼前才肯回去,我内心的感激之情真难以言表。
经过一次次出诊的锻炼,我胆大了,山区的生活知识也丰富了,和男同志一样:身背药箱走千家,送医送药日夜忙。有一天,公社人民武装吴部长发烧,沈院长叫我出诊,我诊断为发热待查:上呼吸道感染?可是,青霉素用了两天,第三天病人体温仍然很高,吴部长对我的医疗水平产生了怀疑,他婉转地问:“张医生!沈院长在家吗?”我热情地回答:“在家,请沈院长来给你看看好吗?”“好。”我立刻请院长来会诊。
沈院长给病人仔细检查,又认真看了治疗记录,然后对病人说:“老吴!安心打针吃药,体温明天肯定会降下来,疾病痊愈总有个过程,俗话说,来时一大片,去时一条线。张医生的诊断和治疗完全正确。你就放心养病吧!”“好,这就好。”吴部长如释重负。然而,在回医院的路上,院长悄悄教我再增加一种药,疗效会更好。这就是光明磊落、令人钦佩的好院长,他故意不让病人对自己产生技高一筹的感觉,来提高我的威信。而姚医生会以截然相反的方式来对待,他总是把病情说的很重,来显示自己有多么高超的医术。记得有个患儿低热、流鼻涕、打喷嚏一天一夜,前来就诊,检查:体温38度,咽喉充血,两肺呼吸音清晰,无其它阳性体征,我按照感冒用药治疗,并医嘱第二天来院测一次体温。不巧的是我出诊去了,姚医生给患儿测过体温,听听心肺,提高嗓门说:“孩子生的是肺炎,我给你配两针青霉素打打,不抓紧看,病就难回头了。”他滥用抗菌素,家长还要归功于他。
还有一次是姚医生对一个小儿肺炎的家属态度坚决地说:“孝肺子发炎,病情很重,我们这里恐怕看不好,你赶快到县医院去吧!”家属愁眉苦脸地说:“到县医院还不是一样看病吗!姚医生,就请你多费心吧!”他摇头摆手,又说:“不行!不行!病情太重,担当不起呀!”家长哀求道:“姚医生!到县城去,一来没有带用的东西;二来钱也不够,你就做做好事吧!”接着又苦苦哀求:“孩子病成这样,就是有个三长两短,也不能怪罪你,医生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啊!”姚医生转动着狡黠的目光,又皱起双眉,说:“看你们可怜巴巴的,我就先给孩子看起来再说吧0说在前头,我可不能担保。”“我不是说了吗,医生看得了病,看不了命,那个医生不是割股之心呢?”患儿的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农民,感激不尽地说完此话后,接过处方,抱着孩子去配药了。第二天复诊时,姚医生检查完毕,便故弄狡狯,哈哈一笑,高声高调地说:“好多了,比昨天好多了!不要紧了,再打两天针就好了。”事后,这位农民感恩戴德,逢人就讲:“还是姚医生有本事,我那个孩子,他都已经回我们了,没有办法,只好求他,他费心了,两针打下去,一夜功夫,病就回头了一大半!生姜还是老的辣呵!”姚更是沾沾自喜。
我虽然懂得他的诀窍,可我不愿效仿,我为那些被愚弄的农民感到悲哀,更加理解毛主席指示:要把医疗卫生工作重点放到农村去!具有多么深远的意义。我接受了用乙胺嘧啶和伯胺喹啉八天根治疟疾的任务。这工作看似简单,其实,非常艰巨,首先,摸底要正确,不遗漏一个病人,不仅是送药上门,还必须看服下肚。因为已经有报道:由于没能看服下肚,孩子把药当糖吃下而致命的事故。深感责任重大,不能有丝毫懈怠,我怀着赤诚的心,翻山越岭,走家串户,不到两个月时间,胜利完成了任务,同时也使全公社的人民群众更加了解我。
在这个物资匮乏的计划经济年代里,医生的权力还真不小,不仅可以开病假给人拿着工资休息,还可以开优待证明到供销社去购买糖和食油,然而,我从不滥用职权。沈院长更是起着表率作用,他由于长期战争岁月里饮食经常饱一餐,饿几顿,冷也吃,热也吃,患上严重的十二指肠溃疡,又有肺结核病史,还有脊椎骨外伤,才转业到地方。他自己非常清楚,结核菌是条件致病菌,需要营养来增强机体抵抗能力,可他从不到供销社去多买一两糖,不到粮管所去多买一两油。医生们都讲:“你事实有病,医院出证明为什么不可以?”“因为照顾的对象是肝炎和活动性肺结核病人,而我不是,所以,不可以出证明。同志们的心意我领情了,三年自然灾荒,再加苏俢逼债,处处刁难我们,某些掌权人连斯大林的坟墓都敢掘,还有什么坏事干不出来?国家困难呀!再坚持一下,度过难关,什么都会有的。”院长的话感人肺腑,我更对他肃然起敬。
沈院长接到公社的一个电话后,对吴秀娟说:“公社分给医院一张买六尺人造棉的票,你去领来,大家研究一下,看看给谁恰当。”绝大多数同志都说:“张医生刚刚工作,衣衫单薄,给她做个棉袄面子吧!”还有人开玩笑说:“送给她做嫁衣吧!”谁知两天后吴秀娟回报说:“沈院长!李淑芳到公社去把票领走了。”“不象话9有没有组织纪律性?叫她退出来。”吴秀娟秀慢言慢语地说:“可能她已经买了布,今天带回常州去了。”我急忙走进药房,说:“沈院长!我不要,您千万别为这件事生气!你说过:再坚持一下,什么都会有的,我相信这一天的到来时间不会长。”
我知道大家都很困难,去年每人只发一尺六寸布票,只能做双新鞋,哪能做什么新衣服?在这困难时期,吃的、穿的、用的什么都凭票供应。春节到了,粮管所按原粮食计划每人每月二十八斤米面撘配,不再撘配大麦粉,半斤油,比供应量增加三两。供销社供应每人一斤猪肉,半斤红糖,已经尽了很大的努力。腊月二十八日中午,供销社主任提着一个猪头、一付大肠和一块猪肝来到医院,对院长说:“沈院长!你一年到头从不到我那里去走一次后门,今天,我拎了这点东西是从前门出来的,你带回家去给孩子们过个年,这不算特殊化!你是老革命!怕什么?有错误我顶着。”院长爽快地说:“好CC!我收下,钱总是要算给你的吧?”“这就对了!钱当然要付,我三十六元钱的工资也贴不起,一共十元钱,我拿回去好交帐。”“谢谢!谢谢你!”院长付过钱送走客人后,乐呵呵地走进中医科,说:“小钱!快拿去准备,晚上全院职工聚餐,提前吃年夜饭!”院长就是这样一个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好领导。正如柏拉图所赞扬的:“最有道德的人,是那些有道德却不须由外表表现出来而仍感满足的人。”生活确实没有旁观者,不管生活如何艰难困苦,都应该像沈院长那样满面春风、微笑着面对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