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一瞬万年
我将传令的宦官打晕，叮嘱宋怀尽快出城，只要出了城门，今的劫数就躲过一半。
“尊者的好意，宋某心领了。”一袭青衫磊落，站在晨曦中，宋怀仿佛没有意料到，自己处境有多危险，又或者即使危险，他也不以为意，“宋某不死，裴相难安。”
那一双眼眸淡然平和，仿佛能穿过漫漫岁月，直视许多年前、依旧是真婴孩的我：无邪烂漫，坐在树影里，仰望云空。
生有何欢，死又何惧。他站在那里，便让我觉得，一切不过镜花水月，梦幻泡影。
“宋将军保重。”
远处传来马蹄声，我飞身跃上墙头，不多时，果然有大批兵马围上来。
宋怀坦然接了王令，却提出一个条件，“要我的心可以，请韩夫人亲手采摘。”
其实，这队人马赶过来，就是要押宋怀入宫。韩夫人，新鲜的心入药，效果更好。
杀他，有一万种办法。可韩妃雪想要他死的时候，只有剜心这一种，而且她要亲眼看着。
她见过太多太多的人，吃过许许多多的心，有口是心非，有面甜心苦，也有野心，黑心，蛇蝎心...她很享受他们在临死之前的表情，惊恐、害怕，眼睛睁的大大的，心跳的狂乱，直要从胸腔跃出，入口的刹那仿佛还在砰砰的跳。
韩妃雪唇角勾起笑，对宋怀传奇人生的落幕充满期待，他从不握剑，却将数万敌军阻隔在边境，他从不杀人，却写出一战万骨枯的兵法。
我站在王宫的兽脊之上，遥望殿前那一抹挺立的背影。就算不能救他，至少在他死后，保钻魄顺利转生。
韩妃雪将锋利的指尖送入他的胸膛，取出鲜活的心。我不知，她从他临死的眼眸中看到了什么，是她曾经无知无畏的孩提？是那年相见，情窦初开、拈花而笑的少女情怀？抑或是初入人间，对熙熙攘攘凡尘露出的第一抹笑？
只从远处望见，那阴狠的笑缓缓凝结在绝美的脸颊，幻成晶莹的泪，一颗一颗落下来，融进将死的心。
风吹云动，一瞬万年。
“为什么不求我？你若祈求，我会放过你。”
“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在想，原来人间可以这般美好。
“我还没有告诉你，我不叫韩妃雪，我的名字是白蠡，星心狐族，白蠡。”
“宋怀，我恨你。”
韩妃雪轻声，一袭红衫，缓缓步入宫墙的阴翳里，再不回首。
原来，爱与恨的界限，与死生一样脆弱。
阳春三月，许久不曾落雨的王城却飘起雪，一片一片，坠地轻盈无声，很快将宋怀的尸身掩埋。
我能深深的感受到，随着宋怀死去，地含悲，草木尽凋。
而当他的魂魄脱壳而出，竟笼罩着淡淡的细金，没有迷茫，没有痛苦，只是朝着韩妃雪离开的方向，深深叹息。
来不及弄清楚他是怎么回事，凛冽萧肃的气息与纷飞大雪一同袭至。
“快走！”我祭出结界，尽力抵挡。就算试炼中进入蛮荒古境，我也从未遇见这么强大的对手，人未现身，杀机已至。
黑色的箭羽破空而来，穿透白雪织就的帷幕，将结界击的粉碎，继而与岫水剑相撞，激起的气浪如潮涌动，将我弹向身后的殿宇。
吞箭，果然是神族。
我稳住身形，借力打力，在梁柱间卸去吞箭的气势，盘旋而出的刹那，殿宇在身后轰然倒塌。
雪幕微微扭曲的一下，阴郁森然的男子凭空出现，黑色的箭羽再次凝结，这次却是对准宋怀刚刚凝聚的魂魄。
“归顺本相，他日功成，你就可以封神。”裴肇拧眉，对宋怀宁死不从的气节很是恼怒，“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丞相言重，神也好，凡人也罢，宋某只求问心无愧。”
肃杀的气息遇到宋怀，似雪落于水，片片消融。他双手合十，“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既然死神执意要我入幽冥，我去便是。”
我拭去唇角的血迹，这一刻，他是宋怀，却又不是宋怀；若是人，却有不散不灭的金光护体，若是神，战斗力着实薄弱了些。
仿佛是从未见过的存在。
黄泉路乍现，宋怀坦然走进幽冥，目光依旧澄澈，“夏姑娘，后会有期。”
那时，我并不知他这话的深意，只是对这一场向死而生的局，有些许迷茫。
宋怀已去，裴肇却不打算就此放过我，“白蠡这颗棋子已经废了，你是夏谷的灵女，有山神血脉，虽然薄弱了些，但也是可造之才。不若归顺本相，由本相点拨你修炼之术，假以时日，必成气候。”
我挑眉，这死神还真是求贤若渴，“若我不依呢？裴相是否也要杀了我？”
“杀你？”裴肇直勾勾的瞧着我，目光肆无忌惮，语气轻慢无礼，“本相怎舍得。”
我读出他话中之意，行走江湖多年，从未遇见这般不耻之徒。除了拼死相搏，别无他法。挥洒出羲和传授的符文，向树木山石借取灵力，愤然向裴肇攻去。
“你应知道，人就是人，不可能弑神。”
裴肇的身形微微扭曲，再出现时，已经在我身后，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瞬间卸去我周身的力道，将我擒住，粗砺的指尖掠过脸颊，“长老们难道没有告诉你，灵女，生来就是敬献给神族的侍者。”
我为自己的无力深感愤怒，也只有愤怒，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但事态并没有一落千丈。
“裴相此举，着实有损朝堂的威严。”
姬赢站在不远处，一袭玄衣，仗剑而立，形容潇洒恣肆，眼眸凛冽深沉，“巫族门人连泱，在孤的王宫闹事，意图颠覆朝纲。夏芜作为巫族灵女，在这件事上责无旁贷，在孤王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之前，谁都不能动她。”
裴肇眼中有短暂的迷茫，很快又了悟，“近来神族式微，人族的力量越来越强大，我还在想，究竟是什么缘故。原来人皇已经降世。”
他面带欣喜，顿了一顿，又道，“如此这般，再好不过。今便连你一起杀了，本相光复神族的大业，便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