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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九回 唐海宣旨诛唐海 盗跖举剑斩盗跖

1

登高惧雷,正逢闪电;夜行畏鬼,偏遇新坟。

二人回到驿馆,刚到门口,驿卒来报,万岁有密旨给白将军。

“万岁?难道大王登基了?”唐海暗思。

唐海望了望韦鑫,敲韦鑫也正偷觑着唐海,二人相互对视,唐海笑而不语,韦鑫恐而不言。

唐海将手一招,七八个巴山卫士围了过来,俱问道:“将军,你回来了?”

韦鑫暗思,这驿馆里还有他唐海五十多个卫士,而我驿卒才七八个,且都是老弱,万一打起来,我那是他的对手,遂对驿卒道:“将密旨交给我,我自往将军府送去。”驿卒听了,将密旨送至韦鑫手中。

“万岁何时登基的,这么大的喜事,你们也不告诉我。”唐海一路下来并不知道京城发生了什么事,到了磁州又一直躺在驿馆养伤,对外界之事并不知晓,没想到,大王竟然登基了,如今的大王已不再是大王,而是天下的万岁了。

韦鑫道:“万岁四月二十九日在武英殿登基,只因将军正在养伤,故而未曾告知。”

二人进了房间,将门掩上。

韦鑫拿着密旨,双手微抖,唐海看出他的紧张,笑着从他手中夺过密旨,正欲撕开,韦鑫大惊道:“别,擅启密旨乃是死罪!”

唐海呵呵笑道:“是我开的,你怕什么?”

韦鑫道:“如果万岁没有责怪将军之意,将军本无罪,这一开启,岂不是又变成有罪了?”

唐海并不搭理他,笑着开了密旨,看了一会,忽而大笑起来。

韦鑫走过去要看密旨内容,唐海收了起来,笑道:“你本无罪,如是看了这个,岂不是变有罪了?”

韦鑫惊疑地看着唐海,想从他的眼神里找出密旨的内容,因为密旨一旦是指令白旺处罚唐海,那唐海定然会铤而走险,杀了自己和家人,然后逃出磁州。

唐海开了门,叫来一个卫士,吩咐道:“你速去韦鑫兄弟家中,叫黄依他们六个回来了。”

谢天谢地,原来是虚惊一场,韦鑫大喜过望,道:“将军乃大顺功臣,万岁亲赐破邪剑,拜为八十一营监军,又封归隐侯,纵使说了一两句过甚的话,有何大罪?白将军也真是的,小题大做了。”

唐海收了密旨,笑道:“密旨虽是我拆开的,你是驿承,也脱不了干系,如是我强夺过来,你就没有责任了,可我这样说,白将军他能信?我看,还是得委屈你一下。”唐海一挥手,二三十个卫士冲上来将韦鑫和驿站里七八个驿卒全给绑了,又用毛巾将嘴堵上,再掷入房内,唐海笑道:“我这就去将军府,亲向白将军宣读密旨。”

唐海命人将门锁了,对卫士们做了一番吩咐,而后大步去了驿站。

2

将军府外,兵甲林立。

唐海出示破邪剑,要见白旺,守门军士见是义军监军来了,不敢怠慢,一边派人进府通报,一边忙请唐海入内。

唐海高视阔步,在刀枪剑影中笑如粲然。

白旺得报,慌忙出来相迎。

“唐将军伤好了?这几日军务繁忙,多有怠慢。”

唐海笑道:“白将军一直盛情款待,唐海于心不安,今日伤好了,特来相谢。”

二人落座,仆人上了茶,喝了几口,唐海道:“大夫说我在家待久了,于养伤不利,建议我多活动活动筋骨,昨日去贺兰山游了一番,那儿虽非茂林,却也有许多野物,可惜我们去的人少,又无弓箭,不然,真想好好地在那儿打一场猎。”

“这有何难?唐将军想去,白旺自当奉陪。”

唐海道:“只怕耽误将军军务。”

“不妨事。”白旺素来喜欢野猎,这在义军中是出了名的,见唐海想去围猎,白旺欣然决定陪他出城好好地玩一次。

唐海、白旺、副将王体中,以及三十名军士骑马出了城,大家直奔贺兰山,一路上有说有笑。唐海问道:“二位将军常来贺兰山狩猎?”

白旺道:“我喜狩猎,常来跑跑马,练练骑射,王将军不常来,他呀,除了打仗,啥也不爱。”

王体中道:“这又不是什么名山大川,有什么好来的。”

唐海道:“虽不是名山大川,但我甚爱,来到这里,就想起五穆岳飞。”

王体中怪问道:“唐将军怎会想起岳飞?”

白旺道:“岳飞曾有《满江红》一首提及过此山。”

唐海叹道:“可惜一代名将却冤死在风波亭里。”

白旺骂道:“可恨那秦桧奸诈。”

唐海复道:“除了秦桧,还有两个奸人甚是可恨。”

白旺和王体中俱问道:“哪两个?”

唐海道:“一个是宋高宗,另一个是刽子手。”

白旺和王体中大为诧异,白旺道:“宋高宗昏庸,听谗言害忠良自然难逃其咎,刽子手奉皇命行刑,何错之有?”

王体中也道:“是呀,此事与刽子手何干。”

唐海道:“刽子手明知岳飞乃是忠良,且抗金有功,他得了皇命,不分好歹将忠良杀了,岂不可恨?”

二人都道:“唐将军说得有理。”

唐海道:“若我是那刽子手,我定不做这伤天害理的事。”

白旺道:“若是我,我先放了岳飞,而后弃刀归隐,什么狗屁皇帝。”

王体中道:“若是我,放了岳飞,与他一道反了昏君,捉住秦桧千刀万剐。”

唐海听了哈哈大笑,赞道:“二位皆是忠义之士。”

走到一八角亭边,唐海忽然脸露痛苦状道:“我背痛疼难忍,想必是箭伤尚未痊愈,骑马震动太大,伤口裂了。”

白旺、王体中见了,忙停下来,将唐海扶下马,安置在八角亭边坐了下来。三十名军士也都下了马,将马拴在八角亭边的树上,一个个解下兵器,就地坐在附近的草地、石头上休憩。

“唐将军,没事吧?”白旺关切地问。

唐海忽然站起来,双手高举密旨,厉声道:“白旺接旨!”

众人皆惊。

白旺心想,难道是万岁不信我的话,以为我诬陷唐海,下旨令唐海将我革职,押赴京师受审?

既是圣旨,不容多想,白旺、王体中当即跪下接旨,三十个卫士也慌忙跪在地地上。

唐海朗声念到: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制将军唐海,屡有恶业:一可恶者,身为明将,背弃明朝。二可恶者,身为明臣,滥杀明官。三可恶者,生龙寨擅斩义军大将活地草贺宗汉。四可恶者,手下诸将调离,心怀怨恨。五可恶者,临阵脱逃,贪生怕死。六可恶者,勾结李岩,图谋不轨。七可恶者,聚十七兄弟,谋十八子谶,图天下神器。八可恶者,代州城下以朕为饵诱敌。九可恶者,私纵明臣曹印。十可恶者,出大逆之言,暗射大顺。有此十恶,岂可赦免?令磁州守将果毅将军白旺擒而诛之,随行卫士,亦不赦。

钦此!

白旺、王体中、三十军士个个惊愕,大家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毕竟,罪犯自己念圣旨诛杀自己的怪事,千古以来未曾有过。

唐海笑容可掬,见白旺不敢接旨,催促道:“白将军,还不接旨?”

白旺想,也许,这是唐海开的玩笑,遂立起,接过密旨一看,上面的内容与唐海所念一字不差,再查圣旨的轴柄、布料、颜色、图案,未有破绽,绝无伪冒之可能。

“唐将军,这是?”白旺还是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圣旨。

唐海呵呵笑道:“这是新登大宝的万岁爷给你的圣旨。”

“既是圣旨要杀你,你怎么不跑?难道不怕死么?”白旺语气柔和,似春风拂面,如轻吟悦耳。

“人皆好生恶死,唐海怎不怕死?只不过,前些日子白将军一直赞我唐海是大顺功臣,刚才又说,若是昏君要斩忠良,白将军定然不奉诏,而要先放忠良,再弃刀归隐,王将军亦是如此,因此,唐海才如此大胆,二位将军,你们自去狩猎,唐海走了,谢二位不杀之恩。”

唐海哈哈大笑,甩袖而去。

白旺终于明白了,原来圣旨不假,确实万岁的旨意,唐海是在戏弄自己,不禁勃然大怒,喝道:“拦住他。”

众军士迅速上前围住唐海。

唐海的笑声戛然而止,回首道:“忘记问了,唐海第十恶,出大逆之言,映射大顺,就是白将军首告的吧?”

白旺又是一惊,继而笑道:“原来是韦鑫这个狗东西出卖了我。”

“看白将军这架势,是不打算放我走?铁心要做昏君的刽子手斩杀忠良了?”

“笑话,你是什么忠良?”白旺冷笑道。

王体中道:“将军,休跟他这江湖盗跖斗嘴,速斩了他,好向万岁交差,”王体中说着便提刀走来。

白旺道:“慢,唐海,你的五十八名卫士呢?”白旺甚感奇怪,唐海既然已经看了圣旨,怎么不跑,还傻傻地来将军府找寻找自己,且他的卫士一个人影也不见,躲哪儿去了。

唐海道:“喏,不就在你背后?”

众人回首,只见八角亭四周的山上突然冒出几十弓箭手,个个张弓拉弦,蓄势待发。

白旺这才释疑,原来唐海早有准备,怪不得他一个人随我众人前来,还轻松自如地宣读密旨,唉,我这身经百战的将军,竟然被他这心机狠毒的江湖盗跖给算计了。

“唐海,算你狠!我白旺死也不放过你。”白旺也就三十军士,且都不着甲胄,又将刀剑弃在地上,只要唐海一声令下,巴山卫士乱箭射来,白旺三十人非死即伤。

“白将军误会了,唐海只想借一借将军的马,绝无伤害将军性命之意。”

王体中大吼道:“借马?休想。”又朝三十名军士喊了一声:“众军士,杀了唐海!”说着,舞着刀就要来砍唐海,离唐海还有五六步时,一箭射来正中肩膀,“啪”的一声倒了下去。与此同时,数个军士正要从地上捡起刀剑,人刚蹲下去,就被几枝利箭射中,一命呜呼了。

镇住了众军士,唐海朝趴在地上痛苦挣扎的王体中笑道:“肩上中箭的味道好受不,王将军若想再尝尝,唐海让卫士们再射几枝来?”王体中忙求饶道:“望唐将军饶命!”

几个巴山卫士拿着刀冲下来,先收了众人丢在地上的兵器,再将拴在林子里的三十多匹马一一解开牵到路边,众卫士也一个个下山来,分开围困唐海的军士,将唐海请上马。

唐海道:“白将军,请回复李自成,就言天下尚未太平,唐海还死不得,我这破邪剑还要为天下苍生破邪立正呢。”

众卫士也跃上马,有的一人一骑,有的两人一骑,唐海说完,带着众人挥鞭扬尘而去,白旺气得咬牙切齿,脸色铁青。

3

跑了一阵,人马俱累,只得停下来歇息。

密旨中的第七恶,乃是“聚兄弟十七,谋十八子谶,图天下神器,”如此看来,李自成定然是对枭龙、段七、阿拉太、柳甲等十六个兄弟下毒手了,想到这里,唐海心如刀绞,泪如涌泉,默默地任他流淌。

“将军,我们深陷险境,你尚且谈笑自如,戏得那白旺灰头灰脸的,现在既已脱险,应当开心才是,为何反倒悲伤起来?”

唐海见黄依、王化等人围过来问话,拭了泪道:“我们脱险了,可留在义军中的十六个兄弟难逃一劫,他们现在生死未卜,世安兄弟又没有音讯,让我如何开心?”

黄依道:“将军离京,引得李自成疑心,他们十六个留在军中听候调遣,想必不会有事,再说既然吴三桂反了,战事尚未平息,大顺朝也需要战将。”

唐海忧道:“只怕人家不这么想。”

正说着,忽听一卫士喊道:“他们追来了!”大家抬头一看,后面果然尘烟四起,远远望去,一队人马风驰电闪般赴来。

唐海大惊失色道:“怪哉,白旺、王体中他们没了坐骑,徒步回磁州城少说也得一个时辰,再等他调兵遣将来追,无论如何也追不上我们,怎么会这么快?”

唐海四周看了看,见前面四五里远处有一小山丘,山丘上林木森森,遂令道:“速到前面林子里埋伏。”

人、马虽已疲敝不堪,但情况紧急,容不得丝毫懈怠,大家只得翻身上马,举鞭猛抽,拍马狂奔,不一会到了小山丘下,众人下马,急急地牵着马窜入林中隐伏。

后面的那队人马也远远地看见前面的人遁入林中隐匿起来了,到了山丘下,这帮人各自抽出刀、剑、长枪等兵器,跳下马,匆匆钻入林中追击。

“放箭!”唐海透过密林隐隐看见追兵越来越近,眼看他们已经进入射程,果断地下达了攻击的命令。

一时飞箭如雨。

那帮人似也手段不凡,一个个用手中的兵器当掉了射去的利箭,并冒死向前追来,边追边喊。

这么不怕死,唐海暗暗惊叹:“白旺、王体中真勇将也。”

倾耳细听,追兵却在呼唤着什么“白旺,快放了我大哥……”

好熟悉的声音。

唐海伸出脖子细看,心中大喜,猛地站起来,高呼道:“众兄弟,唐海在此!”

喊这话时,已是泪如雨下。

原来追来的不是什么追兵,而是枭龙、段七、山勇、阿拉太、柳甲、洪世安等十七人。

十八兄弟散而复聚,个个喜极而泣。

“你们怎么来了?”

“大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百旺想算计我,他还嫩了点,对了,李自成没有为难你们?”唐海大惑不解。

枭龙道:“岂止为难,对于我们,他是欲杀之而后快。”

段七道:“吴三桂降而复反,李自成亲率大军讨伐,我十六人除了我、狼霸、王风、王雨、柳甲外,其他十一兄弟也都随军出征,不想那吴三桂狗急跳墙,投靠满清,他们两军合击,将大顺军打得大败。”

枭龙道:“我们逃回北京后,留守北京的李岩将世安兄弟送来的信交给李自成,李自成看了大哥的阴阳二计,捶胸顿足,懊悔不已,他对众将说:‘早得阴阳二计,必不会落得如此狼狈。’”

阿拉太道:“哼,他是活该。”

段七道:“吴三桂和清兵一路追来,我们只好撤离北京,一路上众军拖金带银,连吃败仗。到了定州,又败两阵,又听说河南骚乱,许多地主大户勾结残明官军起哄闹事,甚至举兵攻打大顺官府,李岩将军请求带两万精兵平乱,巩固阵地,日后也好抵抗清、吴联军,岂料牛金星谗言李岩此举意图谋反,还说什么‘十八子主神器’中的十八子是李的意思,李自成姓李,李岩亦姓李,李自成误听谗言,竟下令杀了李岩将军,搞得人心惶惶。”

柳甲道:“更可恨地是,军中还有流言,说十八子也有可能暗合我们十八兄弟。”

阿拉太道:“偏偏这个时候,白旺传来密信,说大哥在磁州城散播什么‘百姓还是那个百姓,我们已不是那个我们,我们自己变了,怎能强求百姓不变?’的大逆之言。”

金子道:“我还听说,牛金星进谗言,诬陷大哥行至磁州不动,就是为了等李岩率军南下,要与李岩合兵自立。”

柳甲道:“所以,七姐暗中通知大家趁乱溜了出来,又派人去泽州、高平、潞州招来狼霸和王风、鲁奇,大家在行唐县集合,由世安兄弟带着来磁州与大哥相会。”

枭龙道:“不料来到驿馆,听韦鑫说李自成已传来密旨要杀大哥和巴山兄弟,又说你去了将军府找白旺,我们赶去将军府,听说大哥随他往贺兰山狩猎了,众兄弟猜测此贼定然是要加害你,我们一时着急,匆忙出城,一路疾驰赶来。”

听了众人地述说,唐海惊骇得脸色苍白,自己做梦也想不到李自成竟然英雄一世,糊涂一时,做出这许多荒唐事来。更为可悲的是,因他的荒唐,竟然引狼入室,招来外族蹂躏我中华百姓。

“他在北京拥兵三十万,麾下大小将领数以百计,追赃助饷得金银无数,又向百姓征集粮草几万石,可谓兵精粮足。满清屡次劫掠中原,百姓向来痛恨,我大顺均田免粮,一直深得民心,从人心、粮饷、兵将上来看,我大顺都占据优势。如此这般,为何就抵挡不住多尔衮、吴三桂区区十余万人?”唐海道:“须知满清凶胜虎狼,他们一旦在中国立足,我华夏百姓将永无宁日。”

段七道:“大哥,李自成虽是英雄,却不是雄主,以我度之,他必败无疑。”

唐海惊道:“怎讲?”

段七道:“大顺虽有精兵数十万,但溃败之兆已现,攻入北京时,明廷阿谀逢迎者纷纷来降,大顺军山海关战败的消息传来,他们又一个个地或逃走、或反叛,李自成离开北京当日,清点人数时,何瑞徽、韩四维、党崇雅、薛所蕴四贼不知去向。”

章船道:“攻打北京时,那个为了谄媚大顺军而火烧明朝太庙的谄臣杨观光,后来被李自成封为礼部尚书,我们退出北京后不久,这厮鬼鬼祟祟地想跑,被我一刀给宰了。”

金子道:“明廷的兵科给事中龚鼎孳被李自成封为直指使,他也带着几十亲兵不知去向。”

阿拉太道:“岂止他们几个,据我所知,明廷副将南一魁、锦衣卫左都督骆养性、翰林院蔗吉士梁清标、翰林院蔗吉士张瑞和他的老父张忻,这帮人听说吴三桂勾结清兵打来了,个个喜不自胜,都偷偷的带着兵马投奔满清去了。”

柳甲道:“明廷的户科给事中陈名夏,先降大顺,我们撤离北京后,他杀了三个军士,直奔吴三桂军营而去。”

林源道:“明朝的给事中没有一个好东西,刑科给事中孙承泽投降后,李自成封他为防御使,对他可算器重了,还不也反了。”

叶阳道:“对了大哥,那个在灵武投降咱们的陈之龙,听说也起兵攻打大顺军,还杀了好多大顺官员呢。”

斯仁道:“别说这些明朝的降官降将了,就连大顺国自己的将士,还不也是逃亡了许多,我看呀,他李自成就是个草莽英雄,非真龙天子,咱们一开始就跟错人了。”

唐海听了众人之言,顿时怅然若失,“如此说来,我唐海成了千古罪人,”说完仰天长吁,神情极度哀伤。

阿拉太见唐海悲痛欲绝,劝慰道:“大哥休要自责,满人虎视中原多年,即便我们不攻破北京,崇祯皇帝不死,他们入侵也是迟早的事,阿拉太以为,要赶走满清,消灭江南明廷,别人都靠不住,唯有我们自己。”

唐海眼睛一亮,顿时来了精神,殷切地注视着众兄弟。

柳甲道:“对,破邪剑乃义军信物,自王嘉胤始,数易其主,如今既在大哥手上,分明是教大哥举义,我们为何反寄他人篱下?”

叶阳道:“柳甲兄弟说得太好了,大哥,咱自己干吧。”

“大哥犹豫什么,他李自成、张献忠能搞得轰轰烈烈,偏我们就不行!”斯仁亦赞成。

段七道:“黄河以北已经大乱,不宜起兵,长江以北危在旦夕,也不是举义之地,依我看,清兵、大顺军在河北、河南、山西定有一番死战,少说也需一年半载才见胜负,我们可利用这一年半载的时间,再去大巴山招兵买马,往南经营四川、贵州、云南,做长久之计。”

唐海默思许久,缓缓摇头道:“我带巴山一万八千兄弟下山,如今只有五十八人回来,唐海哪有脸再受巴山父老的资助?”

段七道:“大哥不愿再拖累大巴山乡亲,我们就去四川。前些年,明朝廷和张献忠在那儿横征暴敛,又加去、今两年天灾频繁,百姓饿死的不在少数,我们高举破邪剑,饥民必蜂拥而至。且我听说,奎东一带尚有十三家小股义军,义薄云天却群龙无首,凭大哥在江湖上的威名和手中的破邪剑,定可携领群雄再猎乾坤。”

柳甲道:“七姐此计甚妙,大哥休要迟疑,以我看,满清、大顺、张献忠、江南明朝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们还是自己打江山,自己坐江山的自在。”

山勇道:“对,我谁都不服,只服大哥一人。”

段七深知唐海愧对大巴山乡亲,见他还在踌躇,诱道:“大哥只有自己打下江山,日后方能好好地报答巴山父老。”

唐海听了,为之一振,抽出破邪宝剑,细细地看,用心地擦,阿拉太亦不失时机地劝道:“雄鹰四十,脱喙,褪甲,扯肉,拔毛,涅盘重新,再翱长空,大哥,如我所记不差,你今年亦是四十了吧?”

唐海猛然一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阿拉太,阿拉太点点头:“大哥行走江湖二十余年,几多难题都被解了,今我十八兄弟同心同德,还愁没有前途么?”

唐海道:“即便要起兵,也需先将仅剩的五十八名巴山兄弟一个不少地送回家去,如此,唐海方才稍得慰藉。”

段七、阿拉太异口同声:“就依大哥之意。”众人大喜,齐道:“只要大哥愿意再举义旗,我们什么都依大哥。”

4

此时正值盛夏,尽管路边白骨累累,惨不忍睹,可那花草鸟兽却争艳斗芳,引颈和鸣。 唐海等人领着五十八名巴山子弟骑快马飞驰在汝宁府地界之上,一路之上多是荒无人烟之惨景,少有炊烟缭绕之生机。

偶见逃荒饥民瘫坐在路边,经询问得知近几月来明朝降将纷纷复反,地主大户聚丁甲围攻大顺官府者屡见不鲜,不少地方的大顺朝官员被暗中劫杀,积极拥护大顺国的穷苦乡民受到残害,百姓依旧水深火热,饿死、被杀者不计其数。

唐海一路深沉不语,忧心忡忡,走了几日,众人行至汝阳地界,日落时分来到一大山山脚之下,叶阳老远喊道:“前面有个村庄,看模样挺大的,不知道能否讨顿饭吃。”

章船道:“我都饿疲了,再不来点酒肉填填肚子,我就要掉下马了。”

斯仁举目一望,喜道:“这庄子气派,里面定有大户人家,想必有酒有肉。”

唐海抬头一看,果然是个大村庄。

枭龙笑道:“斯仁兄弟说得没错,看样子应该是个富裕村子,混顿饭吃想来不难。”

金子道:“奇怪,别处村庄都是残垣断壁,这里倒好,却是生机勃勃。”

段七也生疑虑,道:“大哥,要不要派个手段利索的兄弟前去打探一番?”

叶阳笑道:“七姐这话好小瞧人,我兄弟十八人哪个不是手段利索?”

王雨道:“说的是,我兄弟俩以前只是动口不动手,跟着各位哥哥拼杀五年,亲手禽杀的敌人少说有数十个,如今也一身是胆了。”

鲁奇道:“初算一下,我杀的人估摸有七八十个。”

斯仁哈哈大笑道:“斯仁不才,少说也杀了两三百,仅仅攻占洛阳那一战就割了二十多颗狗头,哈哈。”

叶阳不服气了,道:“要说砍人头,我潼关一役砍折三柄利剑,砍得我手软筋麻,割下的人头有三二十颗。”

秋光笑道:“潼关一役你明明在睡觉,如何杀人?”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

唐海见众兄弟各自表功,心情更加沉重,对众人道:“道德经言:‘夫乐杀人者,则不可得志于天下矣’,我们杀人,乃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兄弟们岂能以此为傲,以此为乐?”

阿拉太道:“大哥真是仁义,以前众将领向李自成表功时,各言斩敌人数,我都见大哥脸有忧虑之色,当时不知何故,今日才知道原来如此。”

唐海道:“为将者,若杀气太重,虽能除恶,却不能救善,这样的人,可称英雄豪杰,却非救世之主,唉,现在想来,李自成、张献忠皆是此辈人物。”

唐海刚说完,叶阳笑道:“大哥总要我们不杀无辜,也好,听大哥的就是,这次我们十七个都不开杀戒,大哥自个儿解决去。”

大家不知叶阳何意,叶阳见众人都看着自己,朝远处努嘴道:“瞧,他们来了,我们不杀无辜,大哥自个儿去退敌。”

众人一看,几十个手持弓箭刀剑的骑兵和八九百手持刀剑、锄头、扁担的村民快速地围了过来,唐海见了,知是地主民团,忙道:“大家切莫动手,各自将刀剑收藏起来,待我前去问明情由。”

唐海纵马上前,山勇随在后面护卫,对面为首大汉用手一摆,身后民团顿时停住脚步不动。唐海高声喊道:“我们乃过路之人,还望好汉行个方便。”

为首汉子道:“我这是沈家庄,凡过我庄者,要么留下金银马匹,要么留下人头,二者任由你选。”

唐海笑道:“莫不是沈万登?”

那汉一惊,问道:“你认识我?”

唐海道:“沈万登与义兄弟刘洪起起兵反抗大顺,专与李自成义军为敌,江湖上谁人不知?”

沈万登道:“不错,我就是沈万登,我兄弟刘洪起也在河南造反,如今兵荒马乱的,刀枪马匹最为珍贵,兄弟,你休怪我无情,快快留下金银马匹,我不伤你众人性命。”

唐海笑道:“你兄弟俩在河南亦算是大盗,江湖上朋友给我唐海也送了个‘盗跖’名号,你我算是有缘,沈兄弟,看在这一层上,放我众人一马如何?”

沈万登一惊:“你是天下第一寇盗跖?”

“是呀,还请兄弟行个方便。”

沈万登看看唐海身后人马,见兵不过百,笑道:“人言唐海做了李自成监军,统辖千军万马,位高权重,你是哪里来的毛贼,敢在爷爷面前假冒天下第一寇?告诉你,在汝宁,爷爷才是人见人怕的盗跖,你们老实听话也就罢了,要敢反抗,叫你众人尸骨不存。”

唐海见好说无效,笑道:“你既是汝宁人见人怕的盗跖,那我依你就是,请稍后,容我回去与兄弟们商议商议,片刻前来回话。”

唐海说完掉转马头回来对众人道:“此贼乃是地主民团沈万登,他纠集数千百姓专与大顺为敌,今日相遇难免有一场恶战。我有一计,可派世安兄弟飞马往他军中乱杀一气,只有震慑住此贼威风,他才不敢轻举妄动。”

世安道:“干脆将此贼擒来。”

唐海道:“有把握么?”

世安道:“大哥放心就是,都是些民夫乡人,有什么可畏惧的?”

世安说完,不等唐海下令,即舞刀扬鞭冲到沈万登跟前道:“我到你军中转一圈,你们能擒住我,我们七十八人任你处置。”说完直冲过去,沈万登左右两边几个大汉舞刀纵马来砍世安,被世安先发制人,左右迅猛开刀斩于马下。世安弃了沈万登直奔他身后的民团冲去,用刀背乱砍乱打,挡路者顿时东倒西歪,八九百人无一能档,惊得沈万登瞠目结舌。

世安乱扰一番后,见敌人已乱,瞅准机会直冲沈万登杀去。沈万登乃汝宁霸主,见世安冲自己来了,忙举刀迎战,却不料连砍几刀连世安的影子也没挨着。厮杀中,世安瞅准机会挑飞了沈万凳的兵器,一刀砍在背上将他打落马下,再纵身落地,左右横少杀了几个前来救援的汉子,轻轻掂起沈万登,复上马飞驰回来,重重地将俘虏丢于唐海马下。

唐海大喜,赞道:“世安兄弟果是神勇!”

众人都骑马围了过来,叶阳用长刀指着沈万登道:“擒你这位汉子是我们当中武艺最差的一位,还要战不?”

沈万登早已魂飞魄散,连连求饶道:“爷爷饶命,小人不知道爷爷们是天神下凡,真该死。”

叶阳道:“既知该死还求饶什么?”

阿拉太道:“斩了。”

沈万登听说要斩自己,慌得不停地朝唐海磕头告饶:“盗跖大名威震江湖,小人不才,愿追随左右,鞍前马后尽心伺候,赴汤蹈火任由差遣。”

唐海道:“我,唐海,虽有盗跖之名,却无盗跖之恶,你,沈万登,虽无盗跖之名,却是真正的盗跖,你我不属同类,如何同舟共济?”

沈万凳见求饶不成,蓦地起立,手指唐海大骂道:“天下哪有无恶的盗跖,唐海,尔等流寇烧杀抢掠,华夏举汝手,还敢在我面前大言不惭?”说着就要上前抓扯,唐海大怒,高举破邪剑狠狠砍下,剑尖正好划破沈万凳的脖子。

叶阳见沈万凳倒在地上,一刀割了头颅,再用力一挑,人头直朝对方人群飞去。

这沈万登本是汝州豪强,拥地千倾,义军一到,所有田产全被没收,家中金银珠宝被洗劫一空,因此对义军恨之入骨。如今听闻李自成兵败山海关,三海关总兵搬来清朝救兵正日夜追击义军,与几十个亡命之徒一起,纠集几千农民日夜训练,一心复仇,却不料今日遇到唐海等人,稀里糊涂地做了刀下之鬼。

那几十亡命之徒,均是欺善怕恶之辈,八九百百姓,更是一帮乌合之众,今日见世安有如神将,无人能敌,又见沈万登身首异处,做了刀下亡魂,顿时惊慌失措,掉头就跑。唐海道:“兄弟们快去夺马。”众人听了,一齐冲杀过去,斩了不少骑兵,夺得二三十匹马。斯仁笑道:“这下好了,兄弟们再也不用二人同坐一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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