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九、挟持而逃

刘岳心想:“好个尤多利,真给你们西域人长脸,从今日起,大拿山和哈巴门算是结下了难解之仇了。”心之所想,脸上神色即现怒意。

尤多利见连岳脸色,说道:“刘掌教不必动怒,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好端端的我干嘛要伤害一个小小女孩?只须你金口一开,承认哈巴门在大拿山的精妙武功之下一败涂地,中原人更不是西域人的对手,我立时便将这小女孩放了。”刘岳生性正直,一向吃软不吃硬,若是换了他自己,宁死也不肯说一句违心之言,但现下有性命之危的不是自己,而是和自己共患难的小师妹,该当如何,便得好好思量思量了。

尤多利身在异地,周遭又尽是强敌,这是他十余年来从未有过的奇险,见刘岳沉吟不答,只怕夜长梦多,大声叫道:“中原人就是爱婆婆妈妈,你们哈巴门是不是我大拿山的手下败将,你想快些!”又对围在自己周身的刘岳的一众弟子们喝道:“你们都退老子后一些!”众人原本不敢过分欺近尤多利,本来便站在他十余尺之外,这时又不约而同地后退了几步。刘岳点头道:“好,哈巴门究竟是不是大拿山的手下败将,我不婆婆妈妈,我想快些。”他说的是要想想我究竟愿不愿意承不承认哈巴门败与西域大拿山,实则却是在心中思索该当如何搭救王雪。

王雪大声嚷道:“有什么好想的,你们西域人都是中原人的手下败将!师兄,你快将这奸贼杀了!”尤多利喝道:“臭丫头闭嘴!”左手仍扣着王雪胸口神封穴不放,右手在王雪嘴上重重掴了一巴掌。王雪嘴角出血,仍大声叫道:“师兄,我求求你,快杀了这坏人。”她小女孩家脸皮薄,当众受外敌如此胁迫欺辱,心中早已存了同归于尽之念,她这一年来经过了不知道多少生死大事,已磨练的不怎么怕死。尤多利担心刘岳受不住激,当真听了王雪的话冲上来动武,到时即便是自己招式更快,能在刘岳攻过来之前先将王雪毙了,然后哈巴门众人一拥而上,自己死的只怕要比王雪还惨,急忙喝止道:“小女孩,你以为我杀不死你是不是?”

李浩一听大急,只怕尤多利出手凶残,真的将王雪一掌毙了,忙抢上两步,叫道:“杀得死,杀得死,不不,你别杀她!”尤多利冷笑道:“臭小子挺痴情的嘛,说,你和这臭丫头是不是好上了?”李浩登时语塞,他对王雪倾心,刘岳、步子怡、张冠华、吴天、肖远胜等人是早就知道的,但余下弟子,尤其是刘岳下代弟子是一点不知,尤多利当着众人面忽然问出,李浩一下子羞得满脸通红。王雪一张小脸也是羞得通红,叫道:“我们私人的事情不须你搭理!喂,师兄,你干嘛还不动手!”这话自是承认了尤多利所问。李浩说道:“尤多利,你放了她,让我来代替她。”尤多利笑道:“果真是一往情深。”但他唯恐有诈,却是摇头不允。

肖远胜这时慢慢走了过来。尤多利喝道:“老肖,你给我站住!”他本来尊称肖远胜为“大师兄”,这时撕破了脸,也不必再客气,干脆直接叫“老肖”。肖远胜嘴角抽动着,笑了几笑,又走上前了两步。尤多利吼道:“你别以为我不敢杀她!”肖远胜笑道:“你杀不杀她,与我何干?”尤多利吃了一惊,问道:“你说什么?”肖远胜说道:“西域大拿山有大威力、大神通,能将散在五湖四海的哈巴门弟兄聚齐,难道便没听说过,肖大师兄早已离开师门,令立别派吗?”尤多利一怔,他当初飞鸽向肖远胜传信,只知肖远胜在海星镇开了一家武馆,确不知他已背离哈巴门。肖远胜又道:“我是师父的首席大弟子,但师父从来只偏袒我这位二师弟,对我可没一点好,后来我和师父生了一些事端,我和恩师早已断了关系。我今日明着告诉你,哈巴门没有什么对得起我的地方,我也不欠哈巴门什么,我肖远胜今日是总和派的掌教,你杀不杀这个哈巴门的女弟子,我才不放在心上。反正有你这位武学名家陪着下地府,这女孩死的也不算吃亏。”

肖远胜这一番话,尤多利听来固是大吃一惊,余下众弟子也是大感惊愕,均想:“师父从前待你好不好姑且不论,他将自己生平所学倾囊相授,单凭这一点,你也该向师父千恩万谢了,又何必要与恩师断了关系?再者,大家同门学艺十余载,王雪毕竟是哈巴门的弟子,你眼里即便没有师生情谊,难道也没有同门结义之情吗?大师兄怎么恁地无情无义?”

其实肖远胜所说的前半句话确是他心中所想,他当日和先师确是反目成仇,心中对恩师着实没有半分情谊;至于后半句话,他是有意将自己说的冷血无情,意在相救王雪,他料定尤多利口中说的虽然张狂,其实决计不敢当真伤害王雪,不然王雪一死,他失了挡箭牌,众人还能轻饶他?倘若自己装出一副不在乎旁人生死的心地凉薄之人,或许能震慑住尤多利,迫得他放人逃走。这一节刘岳也早已想到,但他不及肖远胜果决,只怕尤多利狗急跳墙,真的将王雪伤了,这才不敢装腔作势的扮作冷血之人,被肖远胜抢了先。

尤多利喝道:“好,既然如此,那我便不客气了。”将脸贴到王雪耳旁,说道:“你师兄不顾忌同门之情,让你到地下陪我,你要怨就怨你的好师兄去,可别怨恨我!”忽然出手,将王雪身上极泉、大椎、京门等数出大穴封住。王雪全身一麻,登时动弹不得。

刘岳见机飞快,心道:“不好,他要挟持王雪逃走!”身子斜着跳起,右掌向尤多利右臂急抓,所使的便是适才肖远胜和尤多利相斗时使的最后的那招“奇位转掌”。

王雪想不到刘岳竟然也会使“奇位转掌”,见刘岳身形极快,发招前又毫无半分征兆,于这“奇位转掌”的修习境界似乎犹在肖远胜之上,心中又惊又喜,只觉大开眼界,只是她命悬敌手,无心叫好。

尤多利适才见肖远胜使过“奇位转掌”,便猜想到刘岳应当也会,他在封住王雪穴道之时已在暗暗防备,一见刘岳出手,当即提着王雪衣领挡在脸前,脚下猛一运劲,身子噌地向后窜出。刘岳若要顺势追击,这一掌便要打在王雪身上,情急之下右臂一弯,掌力向旁甩了开去。

尤多利这时已提着王雪走出二十余丈,肖远胜见他已走到山坡那边,转眼便要逃走,心想:“待你脱困之后,不将王丫头残杀才怪!”一声清啸,提气直追。尤多利挟持王雪行走不快,片刻间便被肖远胜追上。

刘岳紧跟在肖远胜身后追了上去,二人一左一右站到尤多利眼前。

尤多利冷笑道:“还自称是什么堂堂名门正派,竟然两个打我一个。”王雪怒道:“是三个打你一个,还有我呢!”肖远胜反问道:“你挟持一个小小女孩,胁迫我们就范,难道便是名门正派所为吗?”刘岳说道:“我们不是再和你切磋比试,而是搭救师妹,便是一百个人打你一个可也说不得了。”

忽然起了一阵风,地上一阵沙土呼地扬起。尤多利心念一动,暗想:“我正苦思脱身良策,却偏偏再这当口起风,岂非天助我也?”使开“横扫腿”功夫,左腿微曲撑地,右脚踢入地面半寸,在土里狠狠扫了半圈,向上一扬,一股泥沙碎石哗地掀起,向刘岳和肖远胜脸上飞溅。西域极多狂风,尤多利在大拿山之时常常借风修习“横扫腿”,这手踢泥沙而攻的招式早已练就的挥洒自如。刘岳、肖远胜见飞沙碎石打来,急忙闪身后撤,二人趋避的虽然极快,但肖远胜身上仍沾到不少沙土,有几粒沙土溅在刘岳脸上,将刘岳脸颊擦的生疼。

刘岳喝道:“作死吗!”袖袍急挥,将眼前沙土荡开,正要发掌攻上,却见尤多利已挟着王雪逃到坡下。尤多利虽是负着王雪逃走,但他身材高大,王雪身子又是极轻,他背负王雪行走仍是轻松自如,刘岳眼见是追赶不上了。

刘岳望着尤多利背影,只是唉声叹气,心想:“我堂堂哈巴门掌教,竟然不能再强敌面前照护好师妹,我这个掌门人做的真是失职,唉,莫说掌门人,我怕是连做人家的师兄也不配,王雪倘若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哪对得起她,又哪里对得起李浩、步子怡等师弟师妹,甚而又哪里对得起王力强和王雪父母?这孩子可是王家仅有的一个后人了。唉,她若是出事,我还哪有脸面见人?”他心头消沉,不由得连声哀叹。

肖远胜说道:“真是想不到,这个西域人竟然可以卑鄙到如此境地,只怕连恶天地这样的小人也比他光明磊落得多。”

步子怡、李浩、张冠华等人纷纷聚拢过来,吴天有疾在身,行走不快,跟在众人最末。众人见尤多利溜走,均知王雪凶多吉少,却无一人有胆说出。

众人沉默半响,步子怡忽道:“师兄别慌,咱们大伙这就下山,分头去寻那西域奸贼,即便来不及相救王雪,也要那西域恶贼血债血偿。”她口中说别慌,但语音却有些发颤,其实心里已慌得不能再慌。

刘岳抬头去瞧步子怡脸色,见步子怡神色间三分镇定,倒有七分惶急,便只是那三分镇定,也是怕自己失望而强装出来的,心头凛然,暗想:“步子怡这姑娘此刻已担忧到极处,却又不想让我伤心,于是才装出一副无关痛痒的样子来和我说话,这姑娘可真是体贴,我可不能再让她失望一次。倘若我遭遇小小挫败便意志消沉不能自拔,那才是真正的没脸见人!”正色道:“步子怡你教训的是,这个时候我该想法救人,而不该自哀自怨。”

步子怡暗暗纳闷:“我几时教训你了?”当下说道:“王雪有此劫难,那是她命中注定之事,师兄不必过于自责。”

肖远胜对刘岳说道:“你走的地方多,熟悉左近的地形,你来安排救人之事罢,我和我的徒弟们此刻都随便你差遣。”

刘岳也不客气,命令道:“李浩、步子怡、张冠华,你们三人在勃子镇、勃子山,及山下沿途的道路打听追赶,若是有何消息,立时发射流星向我报信。”李浩、步子怡、张冠华于勃子镇附近的地形再熟悉不过,齐声道:“是。”刘岳说道:“梁肥猪,你带人去往码头走。尤多利是西域人,想必没见过大江大河,多半不会走水路,但他此次生了奇心乘船而行却也难说。”梁飞虎冷冷的哼了两声,将脸转到一旁,心想:“就凭你也配差遣我?”但碍于肖远胜,不敢违抗刘岳,只得带着几个师弟下山去往码头。刘岳说道:“师兄,你回海星镇打探消息。”肖远胜笑道:“刘掌教之命,小的自当遵从。”刘岳又道:“余下师弟师妹这就下山回家去罢,你们沿途多打听一下,倘若有尤多利和王雪的消息,马上向勃子镇写信,吴天会每日去驿站查看。”众人齐声答应,当即下山。

王雪给尤多利封住穴道,只觉全身酸麻,便是想动一下小手指也十分艰难,被尤多利扛在肩上,脸孔向天,见日头向南缓缓移位,知此刻是向北而行,又觉耳边风声飒然,显是尤多利轻功极佳,行走飞快。

尤多利一口气奔走了三个多时辰,直到日头偏西才将王雪放下。王雪见周围是一片小小农庄,心里暗暗叫苦:“这西域人竟捡些偏僻的小地方来走,师兄再神通广大,只怕也遍寻不到我,我王雪今日若是在这里被杀害了,那死的可有些不值。”

尤多利从行囊中取出干粮面饼,自己吃了不少,又掰了半张饼送到王雪唇边。王雪早已饿的厉害,心道:“要死也得在死前吃顿饱的。”张口接过面饼吃了起来,心想尤多利既然给自己干粮食用,这几日应当不会向自己下杀手了。

尤多利坐在树下歇息了一个时辰,怕时候长了,王雪周身穴道自解,起身重又将王雪穴道点了一遍,却不向王雪吐一个字。王雪自也不愿和尤多利搭话。

此时日头已全然落山,一轮圆月挂上星空。王雪望着星空,忽然忆起小时候的那次满月夜晚,自己背着母亲独自上街时的情形。

那次她和母亲刚流落到西安的小县城,在一家小小客栈里落脚,她年幼贪玩,见母亲睡熟,便悄悄翻身下床,从客栈后门溜出,上街玩耍。不料街头忽然走来几个流氓恶棍,见王雪是幼女,又是独自一人,于是几个坏人起了歹心,将王雪堵在偏僻街角。一个满身腥臭酒气的大汗上手便去撕扯王雪衣服。王雪那时年幼,拳法习得再熟,又哪是几个大人的对手,只吓得她哇哇掉眼泪,心想自己这下可惨了,看着天上圆而明亮的满月,好似在对自己嘲弄讥讽。

便在此刻,那撕扯王雪衣服的醉汉忽然哇的一声惨叫,被人提起甩向墙角。只见母亲王晓丽站在街口,怒目瞧着那几个奸贼。王雪见到母亲,又惊又喜,哭叫道:“妈,妈……”别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王晓丽冷冷的道:“蠢丫头,妈回头再找你算账。”说着猛然跳到那几人中间,左一拳又一脚的急攻,那几个奸贼只是寻常的市井之徒,哪里是王晓丽武学名家的敌手,两三下便被王晓丽打发。王雪大喜,抢上去伏在母亲怀里痛哭。王晓丽轻轻拂了拂女儿额头,拉着王雪的手走回客栈。王雪心中惴惴,料想回到客栈,母亲该严厉责骂自己了。岂知到了客栈,王晓丽非但不动怒,反而哈哈大笑。王雪颤声道:“妈,你不生气吗?”王晓丽笑道:“傻孩子,天底下哪个做娘的会和子女当真生气。今日欺辱你的莫说只是几个全然不会武功的小贼,便是天下第一高手,只要他敢欺负我的孩子,我也会同他拼个死活。”王雪心里一阵抖,只想:“我最爱的好妈妈啊!”从此再也不敢有半点违拗母亲,后来自己年岁渐长,武功越来越高,寻常的流氓恶棍早已不放在眼里,却仍不肯轻易离开母亲半步,总觉有妈妈在身边,心里才踏实。

此刻仍是满月当空,王雪倚在树上,抬头望着明月,心想:“我妈妈也不是这尤多利的对手,但她若是在此,一定会为了我和尤多利拼命,即便死在尤多利手上,她也决计无憾。”想到母亲待自己的恩情,又忆及母亲当日在力虎堂中毒时的惨状,不知母亲此时身在何处,更不知母亲现下过得如何,心中酸楚,缓缓流下眼泪,又想:“还是小时候好啊,我年岁大了、武功高了,心中反不如从前快活。”

尤多利这时休息完毕,起身去拽王雪衣领,一瞥见王雪满脸泪痕,不禁一怔,随即厉声道:“臭丫头,你哭给谁看?再掉一颗眼泪,我挖了你两只眼睛。”王雪问道:“你想要我怎样?”。

尤多利不答,拖拽着王雪来到农庄最西边的一户人家,狠狠扣了扣门。屋内一男子问道:“这么晚了是谁?”尤多利叫道:“开门!”屋内之人走出来开了门,只见是一个寻常乡下男子。那男子是种地的,没见过西域人,见尤多利高鼻梁大眼睛,微微一奇,问道:“干嘛?”尤多利没好气的道:“借宿!”举掌向那男子头顶劈落。那男子百会穴中掌,头盖骨碎裂,立时毙命。王雪惊道:“干嘛杀人?”尤多利快步抢进屋内,接着便听到屋内响起一个女子和孩童的惨叫。王雪打了个怵,知尤多利又将这男子妻儿杀害。尤多利将屋内女子尸身和孩童尸身拖拽出来,和那男子的尸身随手丢至院外,擦擦脸说道:“屋子空出来了,我们去住一宿。”

饶是王雪见多识广,却也不禁心惊,见尤多利如此凶残,随意出手便将无辜的一家三口杀害,自己落入他手,料知在世之日无多,心想干脆临死前骂你个痛快,大声叫道:“你个西域恶魔,武功不济,滥杀无辜,还挟持少女,真丢你祖宗的脸面!”她平日和别人斗嘴,最讨厌别人辱及自己长辈,这时盛怒之下有意要激怒尤多利,便随口辱了尤多利先祖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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