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7章 明月另一处
中元节转眼就就到了。
这是沈蛰来到京城的第二个节日，在百姓中同样是热热闹闹。
京中上至高门贵府，下至寻常百姓家皆是早早备好了河灯，有些是自己做个简单灯架子糊上薄布、薄纸，有些大府人家还会提前一月左右，专门去铺子里定制好特制的雕纹河灯，纹路各异，材料也是各异，放在水中飘着叫人一看就会眼前一亮。
而各高门贵府的少爷、小姐们，在学堂、闺阁里关得久了，都趁着节日出府游玩，明明是祭祖祈福之日，可从上到下都透着一股喜庆的劲儿。
中元节当日，也会有些小贩在河边摆摊卖河灯，不过大都是做剩下的，花样随买随没的那种。
沈府的马车到了护城河边的时候，街道上已经张灯结彩，街头巷尾戏台无数。
早有婆子抱了几件先前做好的新衣给各院送去。
“大小姐，这是袁姨娘先前给您定好的衣裙，您瞧着哪个喜欢？晚上还要出去放河灯，您挑个当出门的衣服吧。”
沈蛰寒也不挑，点了点头让她交给月牙收着。
现在她衣柜里的衣服渐渐多了起来，旧的也不舍得扔掉，塞得满满当当，连床下的柜子都拿出来存放冬衣了。
婆子又交代了几句老夫人的话，将衣裳交给了月牙，叮嘱了一声赶紧伺候大小姐沐曰衣，别误了时辰，就匆匆又去了下一处。
如今的伏雪院里，再没了小杏的唠叨，小柳和月牙给沈蛰寒打扮起来轻松，唧唧喳喳的很是欢快。
一阵沐浴、梳洗过后，沈蛰寒着上一件长短合适又偏简约的长裙，由着月牙给她梳了个半髻，余下的长发随意披在身后，比以前小杏总给她梳的双发髻显得清冷成熟了不少。
沈蛰寒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觉得颇为顺眼，忽然歪头对正在给她上耳坠的月牙问道：“小杏弟弟的事情有信儿了吗？”
月牙闻言，手上动作顿了顿，先仔细将耳坠穿过她的耳洞才道：“有了，但不是什么好信儿，奴婢就没敢先告诉您。”
“有什么不敢的，难不成她弟弟不认小杏这个姐姐了？”
“不认也比现在强啊……”
月牙有些难过地叹了口气，交代道：“奴婢听出去的人说，小杏姐姐的弟弟是在她舅母那里寄住，奴婢托人带着银子过去了，她舅母一听是沈大将军府来的人，好一通招待也没把她弟弟叫过来。去办事的婆子觉得不对劲，没敢把银子给出去，才得知她的弟弟早就已经过世了……”
“过世了？”沈蛰寒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微沉。
“嗯，十年前就过世了，或者说，刚到她舅母府上没几年就过世了，说是饿死了。”
十年前……
她的弟弟才不到五岁的年纪，竟然能在亲戚眼皮子底下活活饿死？
这一家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蛰寒有些凝重地抬手，在梳妆台上挑了先前沈老夫人赠的白玉挂珠钗斜，插在发簪上，沉吟片刻冷然道：“这么说，这十年左右的时间里，小杏一直在给害死她弟弟的人送银子？”
“可以这么说吧……哎，亏得她先前还总是念叨着她舅母好呢。”月牙有些不满的嘟了嘟嘴。
“那她弟弟过世后葬去了哪里？”
“就她舅母那样子，还能葬去哪？去办事的婆子逼问之下，她才交代当初府里正缺银少吃，连口小棺材都没银子做，直接裹了埋到乱葬岗附近去了。”
一阵暖风从窗户吹进，沈蛰寒望着外面高悬的明月，神色复杂。
本还想着能再稍尽一些主仆之谊，这下看来确实做不了什么了，倒是小杏，当初是如何把银子送出去的？
明月之下的另一处，一个浑身有着干涸血污的少女，像是死了一般，静静躺在铺了稻草的石床上，胸口看不出有多少起伏。
若不是眼睛还半睁着一丝，当真看不出她还留着一口气。
屋顶上有着一块木栏天窗，正巧将莹白的月光洒进，照在她盈起水光的眼中，顺着眼角点点碎开。
“弟弟……”
嘎吱——
屋门忽然被打开，发出一声惨叫，打断了少女的思绪。
一满脸横肉的婆子皱着眉，拎着一篮药汁走了进来，瞥了眼床上之人，将门又掩上。
一股冲鼻的药味直窜少女鼻间，却不见她有一点反应，像是与寻常空气入鼻无异。
“姑娘，别想那些丧气事儿了，该吃药上药了。”
婆子嗓音沙哑，上前将她头下的枕头垫高一些，扶着她的身子让她半立起来。
“大夫说了，今日开始你能喝些汤药了，也算是件好事，不出半年便能恢复如初。来，老奴已经把药都吹凉了些，喝着不烫嘴。”
她说着，动作轻柔地将碗贴到少女嘴边。
少女也不抗拒，一咕噜一咕噜地咽下浓黑粘稠的汤药，眼中的泪花顺着眼角掉了一颗出来。
婆子看着她这样，似是有些心疼地啧啧两声。
“姑娘别哭，你看我们主子对你多好，把你救回来后专门请了京中最好的大夫给你医治，这一碗药啊老奴都不敢想，十两银子一碗呢。”
婆子说着叹了口气，见她喝光了碗里最后一滴汤药，还舍不得似的舔了舔碗边，垂下的眸中闪过不屑。
“要说你也是命苦，怎么就被人打成这样，正如花儿似的年纪，该是被人疼被人爱的时候，哎……”
少女也不说话，喝完药仍旧呆呆地看着屋板上的小片夜空，眼泪仍旧静静流着。
婆子似是习惯了一般，兀自地又是叹了口气。
她拿起篮里的药粉之类的东西，倒进乌漆嘛黑的一盆药水中，也看不出都是什么原料做成的，但却发着异香，叫人闻着身心都觉舒服。
婆子给她用药擦身上的伤处，还不住念叨着：“我们主子这两天总是想着你可怜，我瞧着他倒是真对你上了心，等你伤好了，不如就跟在我家主子手下，做个粗使丫鬟也是好的，总比你之前被人打成那副样子，死在外面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