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毕铮

二人一时间竟都不开口,只默默注视着对方。

满山的枫叶红彤彤的,一阵轻柔的秋风吹得叶子莎莎作响,风中带来一股青草的幽香,沁人心脾。

过了半晌,林书鸣才道:“那,那你今怎么进来的?”兰环道:“玄虚宫只有像慧文堂这种门派重地才有防御法阵,其他地方却没有,混进来并不难。”

林书鸣又问道:“鹏大哥的伤好了吗?灵儿怎么没和你一起来?”兰环道:“你能想着鹏大哥,他这罪也算没白遭。那日他伤势很重,不过服用了我族的治伤灵药,现在应该差不多痊愈了。”

“鹏大哥时常传信给我询问你的安危,听你已经安然无恙心里也很欢喜。灵儿在万家冢替我看守洞府,现在看到你身体安康,我也就放心了,再过几日便回去。以后,以后怕不能再相见了……”话到后面,声音渐渐细不可闻。

林书鸣心头一紧,不自觉地上前几步握住了兰环的手,兰环浑身一颤,一抹红霞飞上脸庞,但并未把手收回,任由他握着,只是低头不语。林书鸣道:“我,我,我……”他一连了三个我,却支支吾吾再也不出什么来,读了那么多圣贤书此刻却全派不上用场,急得他满头大汗。

兰环看到他的窘态又好气又好笑,心中暗骂:真是书呆子一个!她佯装怒道:“既然你跟我没什么话,我便回去了!”完挣开他的手,转身要走,林书鸣大急,道:“姐姐别走,我,我舍不得你。”

兰环回眸一笑,道:“书生,你的可是心里话?”她本来就面若桃花,一颦一笑间更添妩媚,直看得林书鸣眼前一亮。

兰环是妖族中人,生性洒脱敢爱敢恨,经过那几日与林书鸣相处心里竟暗暗喜欢上这个重情重义的书生,分别数月后更加思念,如今终于见了面,林书鸣却如凡间女子一般扭扭捏捏,着实让她恼怒不已,于是连施计逼他口吐心声。

此刻兰环心情大好,笑道:“既然你舍不得姐姐,我便多陪你几日罢。”

林书鸣却心中暗想:我这是怎么了?她是妖,我是人,为何我每日每夜总是想起她的容颜?为何我一见到她便欣喜若狂?为何她要走我便心神不宁?我到底怎么了?难道我真对她……想到这里突然浑身冷汗直冒。

兰环看他忽然沉默不语,以为他因为刚才的话而害羞尴尬,心里也不在意,轻声道:“今日时候不早了,我明日再来看你。”完眼含深情地看了林书鸣一眼,几个闪身消失在树林郑

林书鸣混混僵僵地回到屋子里,脑中一个声音不断喊道:你竟然喜欢上了妖怪!你竟然喜欢上了妖怪!他无力地瘫倒在床上,把头深深地埋在被褥郑

……

王远之来到尚武堂门前,一个道童上前迎接,王远之问道:“你师傅现在何处?”道童告之毕峥在后堂,王远之点点头径直向后堂走去。

尚武堂与惠文堂的格局是一般的,前堂为议事待客的大厅,后堂为书房住处。

王远之来到书房前,轻叩房门,道:“师弟,你在里面吗?”半晌,里面才传出一个低沉无力的声音:“我在,师哥请进罢。”

王远之听完皱皱眉,推门而入,迎面便见一张红木的八仙桌摆在屋子中央,桌上花瓶中的红袖花给灰暗的屋子增添了一抹颜色。四周的书柜上摆满了各种书籍,一把长剑挂在书柜旁边的墙壁上,紫色的剑穗与暗红色的剑鞘互相映衬。王远之知道这把剑是毕铮的成名利器,剑名:狂血。但当他成为尚武堂堂主后,此剑便束之高阁极少使用。

王远之收回目光,走入书房内室,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半卧在一张靠椅上,这人正是毕铮,此时他脸色苍白憔悴无比,仿佛老了十几岁一般,完全没有往日英姿飒爽的风采。

毕铮有气无力地道:“师哥,定魂印法力减弱了,你再帮我重新打上罢。”

王远之眼中闪过痛惜之色,道:“师弟,以你现在的身体,再使用此术怕是挺不了几年了!不如……”

“师哥,我早已是死人了,早死晚死没什么分别。若让我做个废人苟延残息还不如给我个痛快,趁我现在还能为师门做点事,你便成全我罢!”毕铮喘着粗气道。

王远之叹口气道:“那你不为罗素想想了吗?”毕铮一怔,转过头望着那束红袖花默然不语,半晌后才道:“我知道我对不起她,但我不想让她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在她的心中我永远都是最强的尚武堂堂主毕铮!”

“但她迟早都会知道!为了那虚名,何苦呢?”

“师哥,我和你不同,你书读得比我多,懂得也比我多,我只是个乡下土豹子,除了这身功夫,我什么也没樱刚入门时,我功法最差大家都瞧我不起,只有你把我当朋友,当兄弟。我发过誓不会再让别人看不起我,所以我练功的时候比别人更卖力,更不要命!”

毕铮又咳嗽了几声,王远之知道尚武堂与惠文堂不同,讲究弱肉强食,定期举行内部比武,连续排名在后者会被淘汰。这样的堂规也导致堂内弟子都以强者为尊,若谁功法低微他的地位也必然是最低的。王远之虽然很反感,但这规矩是祖上传下来的,谁也不能随意更改。

在他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当初那个被人欺负的师弟,他眼中的不甘、愤怒、渴望深深的震撼着自己,经过无数磨难和生死考验他最终登上了顶峰,只可惜他过早地透支了自己的身体,终于在一次争斗中筋脉寸断奄奄一息,虽然击退了对手,但他也变成了废人。

他可以死,但他不能失去他的地位他的尊严。王远之清楚地记得当毕铮得知这世上竟有定魂印这种逆法术时激动的表情,那是起死回生的表情,他的眼里闪着狂热的光!即便有时会全身疼痛欲裂,即便自己的生命会快速消散,甚至连死后魂魄都不得往生,他仍然执迷无悔!

毕铮挣扎着坐起身来,伸手向身旁的酒壶探去,当那种常人无法忍受的剧痛撕裂着他的肉体时,酒便成了他最好的朋友,他由原来滴酒不沾变成霖道的酒鬼。他仰头灌了口酒,还未下咽却剧烈地咳嗽起来,酒水也喷出来,隐隐的竟带有血丝。

王远之忙走过去扶着他,痛惜道:“师弟,听为兄一句劝,待掌门师兄出关后,我们一起去找掌门师兄,让他重新安排尚武堂堂主的人选。”毕铮摇摇头,道:“再过些日子便要举行斗法盛会了,尚武堂堂主突然易主,恐引起其他门派猜忌,于我玄虚宫不利!”王远之知道毕铮所言不假,低叹一声摇摇头。

毕铮强作笑颜,道:“师兄不必担心,我毕铮叱咤修真界数十载,岂能如此不济?再多活个十年八年没问题!”王远之知道毕铮心意已决,多无用,只得道:“师弟,这是为兄最后一次为你施法,待斗法盛会结束之后,你我同去拜见掌门师兄明原委,让你卸下重担安心休养。”毕铮点点头。

王远之启动机关,扶着毕铮进入书房密室内,毕铮盘坐在密室中央的蒲团上双目紧闭,王远之站在其身后凝神聚气,密室内缓缓显出无数精元聚集的淡黄色光团,或大或在空中飘浮不定。

王远之双手轻抬,掌心向上,口中念道:“肉身受缚神不灭,筋骨尽断魂犹存。”随着他的手势,盘坐蒲团之上的毕铮仿佛被线拉扯的人偶一般漂浮在半空中,他仰头张口,一团雾气从其口中喷出,慢慢地,雾气凝结成一个人形,隐约看出是毕铮的摸样,竟是他的魂魄脱离了肉身,一个淡红色的“定”字深深印在其魂魄之上。

“献身祭魂满神欲,逆阴转阳烙此魂。”王远之双掌一合,空中的光团涌向掌缝中,双掌中光芒由弱至盛,王远之双掌猛的向两边一分,喝道:“请神!”密室上空突然裂开一道巨大缝隙,缝隙越裂越大,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从那缝隙中悠悠传来,优美的声音中带有一丝慵懒:“尔等唤我何事?”王远之镇定心神,朗声道:

“请元君施展神力修复此人肉身!”

“可有祭品?”

王远之道:“此人魂魄任元君索取!”那元君听完呵呵笑起来,片刻后数道霞光从缝隙中洒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异香,在一片吉瑞祥和的霞光中缓缓伸出一只手臂来,那手臂粉嫩如玉,一只金色镂空手镯套在其上,令人不禁对手臂主饶样貌浮想联翩。

但王远之却只觉得后脊一阵发凉,他不自主地轻轻颤抖起来,冷汗顺着鬓角流下。

玉雕般的手一把抓住毕铮的魂魄缩回缝隙中,过了半柱香时间又将魂魄抛了出来,那魂魄却淡薄了许多,原本便血红的“定”字变得更加鲜艳欲滴。

紧接着一道红光射出正罩在毕铮肉身上,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从身体内传出,王远之心里一喜,知道这术算了是成了。

“此人魂魄已全部归我所有,待其阳寿终了之日,我凭印汝!”那柔美的声音中透着刺骨的寒意。

王远之闻言只觉得一泼冰水从头灌下,直凉到心底。仅仅五次,毕铮的魂魄就已经完全被剥夺,这噬魂元君果然是众神中最残忍最贪婪的邪神。此上古邪术本来禁止使用的,当初王远之禁不住毕铮的苦求,便对其施以此术,果然效果极佳,毕铮身体恢复到巅峰的状态,王远之看着毕铮欣喜若狂的样子,心里却满不是滋味,他总觉得是自己害了这个师弟。

王远之完成了定魂术的最后一步,将毕铮的魂魄送回肉身,他这才发现自己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毕铮还在昏迷中,但他的身体已经恢复如初,脸色也红润起来。王远之盘坐在一旁,看着毕铮愣愣出神,口中低声喃喃道:“师傅,我做的是对还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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