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书生
艳阳高挂,暖风宜人,此时正值春末夏初。
一条坑洼不平的土道直向柳木村延伸过去,土道两旁长满了一排排高大的柳树,轻风吹动,柳条摇摆,几缕柳絮随之飞舞起来。
其中一缕轻飘飘地落在一个身穿长衫的青年男子的头顶,他浑然不觉,仍低伏着身子悄悄地摸到一堵黄土墙边,探出半个脑袋向墙内张望。
只见土墙后是一个不大的院,院中除了一座黄泥砌成屋外,还有一颗粗壮的柳树和树下一套长石桌椅。一个身穿粗布衣衫,容貌俊雅的少年端坐石椅上,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年纪,此时正捧着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
青年男子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子,瞄着那少年的方向掷了过去,吧嗒一声,正打在他看的书本上。少年郎楞了一下,随即无奈地叹了口气,抬起头喊道:“郭大哥,你又来捣乱了。”
那姓郭的男子哈哈一笑,绕过土墙进了院子,他看了看那少年手中的书本,摇头晃脑地念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想不到我们林大才子也思春了啊!哈哈哈。”
这姓林的少年,名字叫林书鸣,是柳木村中少有的几个读书人之一,他幼年丧父,母亲一人将他养大,日子虽然清贫,倒还能温饱。
村子里像他这般年纪的人早已结婚生子,而他却一心扑在圣贤书上,立志要考取功名,为国效力,造福一方百姓。
只可惜他与功名缘分浅薄,已经考了三次,仍不中第。
原本家境就不富裕,这些年他读书考试早已经把家里的积蓄用了个干净,年迈的母亲不忍让儿失望,便硬着头皮挨家挨户地借钱供他读书。
林书鸣心中愧对母亲却无以回报,只能更加卖力的读书,争取早日金榜题名。
那扰他读书的青年男子叫郭胜,比他年长两岁,两人从玩到大,是最要好的朋友。
但这个郭胜平时不喜读书,好四处游玩结朋交友,时常来找林书鸣玩,虽然多次劝他不要玩物丧志,但郭胜根本不往心里去,反而劝林书鸣不要整闷在家里读死书,林书鸣对这个朋友是毫无办法。
林书鸣问道:“郭大哥,我听郭伯伯要你接手家里的生意,你不去学习经商之道,怎么又跑到我这里来了?”
郭胜一摆手,不耐烦道:“我这榆木脑袋根本装不下那些东西,让我去学,还不如要我的命。”忽然他神色一变,笑嘻嘻地对林书鸣道:“前几日我到利州城游玩,听得月楼来了一个新戏子,据那模样叫一个俊,咱村那几个姑娘加起来都比不上人家,尤其是曲唱得人浑身骨头都酥了。咱俩去瞧瞧热闹罢,保你听完精神飒爽,回来看书一目好多行!”
“那叫一目十行!你有空闲多读读书罢,郭伯伯看到你这副样子还不知道怎么发愁呢。”林书鸣道。
郭胜不以为然:“哼,我巴不得他不管我,我还落得个自在。”
听了这话,林书鸣便知道刚才那番劝导完全是对牛弹琴,也罢,读书的兴致都被他给搅了,林书鸣也索性站起身来活动活动麻木的腿脚。
郭胜趁机又邀林书鸣和他一起去看热闹,林书鸣知道他若是不去那郭胜定不会让他安生读书,再看色尚早,便同意与他一起进城游玩一番,乐得郭胜直拍胸脯称花销他全包了。
待林书鸣和母亲打过招呼后,二人便动身前往利州城,此城离柳木村不远,二人一路上有有笑,不到一个时辰便到了。
利州城并不大,却也是秦山郡内最繁华的城剩城中街旁商铺林立,酒楼茶馆生意兴旺,街头人流涌动。卖艺饶吆喝声,看戏饶喝彩声,卖货郎的叫卖声,孩子的欢笑声,交织在一起,很是热闹。二人一路上这看看新鲜那瞧瞧热闹,不知不觉便来到撩月楼。
这得月楼是利州城里最大的酒楼,取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之意。一块金字牌匾高挂楼顶,各式各样的灯笼彩带悬挂于楼外,赌是气派非凡。
林书鸣正要迈步进楼,却发现郭胜一个劲对他使眼色,他疑惑地回头看去,只见几个俏丽的女子正远远地望着他,见他回头望过来,都又惊又喜忙半遮着脸,眼中却春意正浓。
原来这几个女子在路上看到他的英俊容貌尾随而来的,林书鸣对她们微笑颔首,几个女子都以为对方是青睐自己,心头喜不自胜,眼中满是倾慕之意。
郭胜看看林书鸣,又望着那几个犯花痴的女子,撇撇嘴叨咕道:“不就是长得帅吗?又不能当饭吃!”
二人走入楼内四处观瞧,只见此楼共有五层,前两层为普通食客所设,第三层为红毯铺地的大高台。这高台设计十分巧妙,无论身处哪一层都可以将台上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而后两层则是为达官贵人准备,装饰甚是富丽堂皇。
二人在大堂西侧找个座位坐下,片刻后便有个伙计跑来招呼,随便点了几碟菜酒水,二人边聊边等那新戏子上台唱曲。
正聊着便听旁边桌子有人道:“陈兄,你可知道这得月楼新来的戏子叫什么名字?”
“嘿嘿,你算问对人了,那新来的戏子名叫凤儿,人称凤鸣,长的是花容月貌,连知府大人都惊动了,今儿个正是她第一次登台亮相,听伙计,这三楼往上都被知府大人给包了!”
“陈兄消息真是灵通,请这戏子得月楼怕是要花不少银子罢?”
“银子花再多也值了!若是知府大人相中了她,以后少不了这得月楼老板的好处!”
“兄台的是,可这凤鸣到底有何来历?”
“听这女子也是苦命人,幼时丧亲无人依靠,后被家里的亲戚卖到青楼。她宁死不maīshēn卖身,幸亏一yáojié窑姐看她可怜拼命保下了她并教她弹琴唱曲。”
“这女子倒也性灵巧一学便会,生又张了副好嗓子,人漂亮曲子唱得又好听,大家都特别喜爱。老鸨láobáo便以她卖艺唱歌为噱头赚钱,倒也相安无事。哪想到保她的yáojié窑姐身患重病而亡,她又变成孤苦伶仃一人。”
“正巧有人出高价要买她春宵一夜,老鸨láobáo便强迫她卖身,这女子性子烈的很,生生要从青楼上跳下,碰巧得月楼王老板路过,闻听此事便与那老鸨láobáo商量,花重金买下了凤鸣,要她以后为得月楼唱曲,这凤鸣才算留下一条命。”
“原来如此,王老板倒也是一个大善人啊。”
听着旁边两人闲谈,林书鸣紧锁眉头,心中全没了最初兴致,虽然很同情这叫凤鸣的戏子,可他一个穷书生又能奈何?
郭胜看出林书鸣心里不快,低叹一声,给他满上一杯酒,道:“贤弟,世间诸如此类之事多如牛毛,你我二人也只是个听客、看客而已,还是不要自寻烦恼了。来来来,干了这杯!”
林书鸣也不言语,举杯一饮而尽。心中暗想:等我考取了功名,做了大官,决不再让这等悲惨之事重演。
正思量间,忽听楼外人声嘈杂,大批官兵突然涌进楼内,将整个大堂围得水泄不通,那些官兵个个手持刀枪凶神恶煞一般,吓得众食客都不敢做声。
忽听一人高声喊道:“知府大人驾到!”这时从内堂快步走出几人,为首一人五十出头年纪,体态肥胖,身穿褐色锦罗长衫,赤红的脸上满是媚笑:“诶呀诶呀,知府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林书鸣一看,心想这便是得月楼的王老板了罢?再回头望向门口,只见四个带刀的护卫拥着一个三十左右岁的男子行进楼来,那男子面色严峻,眼神阴厉,身着深棕色官袍腰扎青玉束带,威风中带有阵阵戾气。
中年男子冲王老板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道:“王得志,你这得月楼生意是越来越好啦。”
“这还不都是托您的福!要不是您照顾我这店,哪还有得月楼的今啊。您可是我的大贵人啊,哈哈哈。”王老板忙奉承道。
“听你这儿来了新戏子叫凤儿的?”
“正是正是,这女子乃是我外出做生意时偶然寻得,人称歌转凤鸣,唱歌煞是好听,斗胆想请大人赏听品鉴。”罢忙引着知府大人往楼上走去。
看着两惹上三楼,其他人才敢放开胆子继续吃喝闲聊,倒是没有人离开,想必都是冲那凤鸣来的。
郭胜用臂肘轻轻碰了林书鸣,压低声音道:“刚刚那位大人便是利州知府刘锐,他可是个狠角色,为人极其刚愎自用,每次断案都用酷刑!老百姓苦不堪言。”林书鸣皱眉道:“严刑逼供,那岂不有冤假错案?”
“谁不是呢,可又有谁敢声张?闹事的一律站笼,听都站死好几个了!不止如此,他还以权谋私,贪赃枉法,利州的百姓背后都叫他刘厉鬼!”郭胜罢,回头警惕地看看四周。
林书鸣怒道:“为官者便要爱民敬民,为民做主,他只知道用酷刑,却不想办法破案,如何能让人信服?身为朝廷命官知法犯法更是罪大恶极!难道就没有王法吗?”
“嘘嘘,我的祖宗啊,不要命了!”郭胜吓得直冒冷汗,环顾四周,发现没人注意他们这才长出一口气,低声道:“贤弟,人家是官,我们是什么?还是不要惹是非的好,你考你的功名,我做我的本买卖,大家好好过日子要紧。”林书鸣怒哼一声,却也不再什么了。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听高台上传来声响,一群伙计已经把高台布置一番,正中摆瑶琴一把,看那琴造型古朴,色泽深暗,应是件不菲的古物。看来王老板为了打造凤鸣真是花了不少本钱。
又过了片刻,一个身穿淡红色长裙头戴凤首金钗,年纪约十六七岁的女子走上台来,众人一见都暗赞一声:好俊的人!只见她柳眉凤眼含春笑,粉黛娇容闭月羞,举手投足间妩媚动人,甚是好看。
台下嘈杂之声渐渐消退,众人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凤鸣欠身施礼后缓步到琴前落座,素手微抬,轻抚在琴弦之上,指尖弹动,那优美无比的旋律便从指间流淌出来,叮叮咚咚彷佛山间清泉滴落在众人心头。
正在大家都感叹此女子琴艺高超之时,她开口了。
古人云:绕梁三日余音不尽,用来形容她的歌声最是恰当不过。她的声音听在耳中暖在心田,喉清韵雅娓娓动听,只觉得浑身舒麻,一曲终了竟是让人意犹未尽。
众人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潮水般的掌声与喝彩声在整个大堂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