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0章 光阴

秋玹一直紧紧盯着女人的面孔,直到对方伸出手揉了揉她头发,叮嘱了一声让她先乖乖去把作业写了,转身走向厨房。她喉间一紧,这才意识到那个一开始就缠在脖子上的东西。

她伸手扯了扯,没扯下来,那东西反而扒得更紧了。

秋玹低下头,一双满是不加掩饰恶意的灰色眼瞳与她对视。攫欝攫

“……”

秋玹:“草。”

正走出厨房的女人:“囡囡你说什么!”

秋玹:“……我没说话。”

顿了顿,她再次开口,“我想吃鸡翅……妈。”

“你吃屁吧。”女人拿了碗碟又拐进厨房,“有得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来来来要么你进厨房烧个菜来伺候我。”

“……”

脖子上那坨不可名状的糊糊狞笑两声。“秋玹,这就是你一直在渴望的亲情吗?看看,多么的不堪一击,她并不是真的爱你,你只是她意识下诞生的一个延载体,你……”

秋玹:“你因为话多而挨得打还不够多吗?”

赵以归:“……”

半小时后,秋玹吃完饭并承诺自己会好好写作业。她避开女人的视线重新走进自己的小房间里,嘴角抿起从袖口里摸出之前在厨房藏的水果刀。

脖子上的那一坨,糊糊一样死皮赖脸黏着但不知道什么原理其他人根本看不到的东西,见状哼笑了两声。“没用的秋玹,你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吗?”

秋玹面无表情地对着糊糊灰色的眼睛刺了下去。

刀尖像是被裹挟在一团史莱姆中,又像是在刺下去的一瞬间被无效化。她试了很多种方法,发现似乎真的没有办法将这团赵以归的不知道是什么意识体给剥离开来。

糊糊在刚开始的劝说无果后一直冷眼看着她动作,等到终于歇了心思停了手,又开始肆无忌惮地狂笑。“我说什么来着,秋玹?你以为就凭你现在这幅人类幼崽的身体,能把我怎么样?”

“梦魇作用在你身上的时间通过之前种下的连接,把我的时间也给倒退了。”

秋玹原地坐下,闭着眼睛仔细回忆几瞬之前的场面,这样道:“我们现在处于一个类似于……时间隔层一样的东西里面?”巘戅奇幻7&#

赵以归仍在不依不饶地嘲讽。

祂的声音突然被扼住了,僵持得发不了声。眼睛转了转凝到脖颈主人的身上,才发现看过来的那双黑色瞳孔中情绪淡漠到惊人。

“就算是支配者,在虎落平阳之后,是不是也需要有所收敛?”秋玹反掐着自己脖颈上那团虚弱的意识体,淡淡道:“你真以为,自己现在还是什么高高在上的死神?”

手下不可名状触感的糊糊整个都僵硬了,就算失去面目,秋玹也能够轻而易举地感受到来自赵以归那一瞬间铺天盖地的杀意与怨毒。但她始终无动于衷,甚至手指的力道还加重了几分。

在这么一段时间里,她已经足够确定死亡现在虚弱到什么程度了。

别说化身,连自己的本体都已经维持不了,能够确保这坨不知道是什么的意识体凝聚着不消散,恐怕就已经耗费了祂大半的心力。

“我不知道梦魇那边是出了什么差错,但至少现在看来,整体计划都是顺利的。”

见房间里那漫天的杀意死气已经挥舞到一个极限的范围,秋玹才收了手指的力道,另一指尖在地板上轻点着。

“所以现在我要做的仅仅就是脱离这个时间夹层,然后想办法杀了你就是了,赵以归。”

在良久的沉默之后,糊糊终于再次嗤笑出声。

赵以归:“凭你吗?行啊,我等着。”

……

自那日双方互相放过狠话之后,秋玹已经在这个地方待了半个月。

她现在无比确定这就是在曾经的那段时光里“秋玹”真正经历过的人生,包括这个家,包括她妈,包括那些作业,包括近乎所有的一切生活。

梦魇作用在死亡上的时间出了点问题,通过她之前种在赵以归本体上的种子,将秋玹带回了九岁那一年。

再确切一点说,八岁十一个月。

这还是在她妈提前半个月要兴致冲冲给她订生日蛋糕的时候才想起来的,不然就秋玹现在这个情况,谁会有空还惦记着要过自己九岁的生日呢。

值得庆幸的是,原本秋玹每天还在担心赵以归的那坨意识体会慢慢地自我恢复,又重新变强。半个月后她发现自己多虑了,因为她眼睁睁看着那坨糊糊一点一点消瘦下去,就连唯一那双灰色眼睛,也逐渐逐渐黯淡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秋玹高兴得在地上连做了二十个波比跳。&#&# &#&#&#&#&# 7huan.com &#&#

还是那句话,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她必举着喇叭向全世界的人民分享这一普天同庆的绝世大好消息。

这天她一如往常的从学校回家,心态已经从重新读了半个月小学的无奈转变为习惯。这毕竟是秋玹曾经的一部分人生,当她站在现今的视角再回头去看那段已经记忆模糊的岁月的时候,那感觉十分微妙。

甚至更多时候,她觉得自己就像个坐在电影院里的人。

虽然周围的所有人张口叫得都是“秋玹”,虽然重新再走过的一遍真真切切是她自己的人生。

秋玹走在回家的路上,脖子上赵以归那坨日渐虚弱的意识体依然不放过任何一个传销机会。

“你看那个中年男人,他今天被老板辞退,欠的房债这个月根本还不上,回到家里还要忍受妻子的争吵抱怨。你看啊秋玹,他马上就要死了,不仅自己要死,还要连累另一个无辜的路人背上巨额意外赔偿。这就是你们的人生吗?可悲短暂,行将就木,麻木又毫无意义。”

秋玹面部表情,“你看这个丑陋的糊糊,祂今天依然在慢慢虚弱,说的屁话没一个人理祂,依然在自欺欺人地自娱自乐。你看啊赵以归,糊糊马上就要死了,这就是祂的人生吗?又臭又长,遗臭万年,终得报应。”

赵以归:“……”

攫欝攫。她懒得再去多说什么,旁边路过的阿姨朝她投来怪异的目光,显然觉得这个莫名其妙的孝为什么要自己跟自己说话。秋玹目不斜视,沿着记忆中那条熟悉的道路往家里走去,一边分出一点心思想着能够脱离这个时间点的契机到底是什么。

这一天很快又走到了尽头,跟以往无数个光阴并没有什么不同。

秋玹站在自己小房间的门口,穿着睡衣的女人弯下腰亲了一下她的侧脸。

“早点睡哦囡囡,”女人的语气也与以往无数个时刻并无不同。“关灯了就不可以躲在被子里看书哦,眼睛会坏坏的……再被我抓到有你好果汁吃。”

秋玹:“……好哦。”

她看着女人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临进门时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回头看着秋玹笑了笑。“要是晚上实在怕的话,就过来跟我一起睡。”

秋玹还没说什么,自下午起像是被骂自闭了再没吭过一句声的赵以归瞬间又活跃起来,裂开不知道是从哪里说话的发声器官嘎嘎嘎地大笑。

“你竟然会怕一个人睡觉,哈哈哈哈……你说这事要不要给你捅到绝境去?我去通知几个我的信徒将消息散布出去,然后……”

&#&# &#&#&# goafoto.com &#&#&#“妈咪晚安。”

秋玹利落关上了门,耳边自动屏蔽了聒噪无比的笑声——她算是发现了,在感知自动判定原本极端危险的东西失去了最基本的威胁能力之后,原本听在耳朵里毛骨悚然的话语也就不过用“聒噪”来形容罢了。

说白了,人的本能就是这样。

她联想到之前沈惊雪说过的那个,森林野兽与人的故事。“人”在被创造之初,所赋予的本能认知就是,“兽”是掌控者,是森林里至高无上的神,所以“人”根本不会想着要去“背叛”要去取代“兽”成为神明,因为那个时候“人”的意识里甚至没有这个概念。

然而当有一天,当足够冗长的时间都被埋没在了长河里,当“人”发现,“兽”在一天天的耳濡目染中,竟也逐渐学会了模仿人的情绪而生活。这让“人”感到怪异并且狂喜,因为这说明了,两者正在同化。

好像双方逐渐不再是仰望与俯瞰的关系,而一步步趋近平等,甚至是……渎神。

于是在“人”的感官认知里,那种“绝对臣服”的本能就开始发生转变了。

因为“人”就是这样的,当人认为神跟自己也不过是相似的组成,当人发现神也会有弱点,神也好像不是全然的无法击破,当人幻想神被拉扯着拖下神龛的瞬间。这个时候,森林中的“兽”,就由高高在上的神只变为了真正的野兽。

秋玹垂眼,光线被关闭的瞬间,也遮掩住了眼瞳中所有的情绪。

她一如往常地洗漱上床,在被子里躺好准备睡觉的时候,突然猛地掀了被子坐了起来。

之前的蓦然一瞥并没有看错,就在黑暗笼罩的房间衣柜边上的角落里,一具长着公山羊角的重度畸形怪物,就蹲坐在阴影里冷冰冰地看着她。

秋玹瞪着那只怪物,一时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在这个时间点已经生活了半个月了,这段时间里无比确信这就是一个时间的失误,让她又重温了一遍过往的生活。但是这个“过往的生活”里,绝对不包括超出科学认知以外的任何怪力乱神。

那怪物是真实存在的吗?

秋玹试探性地伸手在床头柜摸了个闹钟,对准了就朝着那个方向砸了过去。咚的一声,怪物仿佛被激怒了,咆哮着前肢着地就冲了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门外传来女人的喊声,大声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公羊角的怪物凭空消失在黑暗里。

“闹钟不小心碰掉了!”秋玹朝她妈解释了一下,外面又叮嘱了几句早点睡觉,逐渐也没了动静。秋玹依然警惕地站在床上,半晌之后,公羊角怪物是消失了,衣柜里又传来咚咚咚的敲打声。

脖子上,赵以归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诡异笑声配上不知道要伸出来什么东西的衣柜,极具心理污染。

再接着秋玹就眼睁睁看着密密麻麻的惨白肢体打开了衣柜,从门里爬了出来。而赵以归简直不去给恐怖片场景配音都可惜了,祂那愈发疯狂的笑声配合着无数从衣柜里涌出来的断肢,几乎让秋玹怀疑前半个月的原生世界生活都是假的。

巘戅笔趣阁goa&#戅。滴着血的断手伸到了她鼻子底下。

秋玹掌心握着一把水果刀,虽然以她现在的小胳膊小腿打不了什么,至少在绝境的战斗本能还是在的。然而就在她已然下定决心挥刀的时刻,断手不知道碰到了什么,竟是抽搐着又退了回去。

它们并没有退出太远,围着床铺的位置张牙舞爪地舞着,但再近的也探不进来了。

最开始的时候秋玹以为它们是在畏惧那个变成糊糊的死亡意识体,但后来发现不是这样的,它们好像只是单纯的,进不来床铺的范围。

“你的生活还真是多姿多彩。”

赵以归不遗余力地开嘲讽,秋玹自动忽略祂的存在。再次观察了一会床边上的光怪陆离,靠在枕头上打算守一晚上。

她终究没熬过去。

还是受了孝子身体本能的影响,后半夜秋玹就倒在被子里呼呼大睡,而等她醒来的时候天色大亮,好像半夜围在床边的怪物真的只是一个幻觉。

接下来的一天,秋玹时刻都在留意着这个世界的异常,却发现生活的轨迹平淡得不可思议。而正当她略微放下戒心,当天晚上,截然不同又更加精神污染的怪物竟再一次出现在她床头。

她一连经受了几周的午夜档污染,饶是她身体也有点支撑不住。而就在又一个与不可名状诡物斗智斗勇的晚上,秋玹突然想起来了一些往事。

她想起来,之前她妈妈说的话并非开玩笑。

在她小的时候……极端怕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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