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五章
第三百五十五章
李作尘乃是被兰家休弃出门的,这事儿梅城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所以兰麝要那薄皮棺材,又要的是今年的新板子,棺材铺掌柜非但没有起疑,还觉着兰家这样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李疏在一旁听了,心内连连摇头。
棺木这种东西,除了要看木头本身的材质以外,最重要的就是要看厚度和是否干透。
越是薄皮的,没干透的棺材,埋在地下越容易腐朽。虽然好棺材也会随着年深日久渗入雨水,但棺材本身因为材料处理得当,所以烂的慢。这就是为什么后人在迁坟移骨的时候,经常会发现完好的棺材中,先饶尸骨会泡在臭泥汤子里。那都是因为雨水渗入,尸体腐烂变成泥状,而棺木还是完好的,所以依旧能保存在棺中,不至散乱。
可若是薄皮新木棺,那人还没烂透,几场雨过去,棺材就先烂了。到时候尸体会化在泥土里,只余下一把骨头,若是再被蛇虫鼠蚁,野狗走兽扒开,那更是尸骨无存。
兰家不短少银子,兰麝也不至于在白事上欺辱李作尘。所以选择这种棺材,便只有一个理由,兰家要埋入地下的尸体尽快形销骨烂,无法查验,无处找寻。
玉娘从里间屋出来,站在正房门口,随手招来个年轻利落的媳妇儿,让她去李家送信。
“跟李家,咱们大姐话算话,李作尘的后事都由兰家一力承担。他家若要看最后一面就赶紧过来,若是有什么法也赶紧,不然便等死后吊唁时再来吧。”
那媳妇儿应声而去,玉娘站在原地打量了几眼李疏,转身进了屋子。
这边儿,兰麝也已经订好了棺材,还额外给了掌柜的二两银子,让他回去马上做了送来。掌柜的连连点头,那板子都是现成的,回去就弄,赶晚饭前一定过来。
兰麝又让人买了些人参交给李疏,是为了给李作尘吊命使用。
她大大方方的看着李疏,告诉他不用省着,这点子人参兰家出得起。
“你若能问出什么来最好,也省的害你办不成差事。”
李疏笑着谢过兰麝,自己先把兰桂带回来的鸽子抓在手上,他走回到里间屋,随便找了纸笔写了张纸条,玉娘装作翻找东西来回路过瞟了两眼,见上面都是些药名儿,也就没当回事儿。
等李疏把鸽子放走了,玉娘才笑吟吟走上来,给李疏递了盏茶。
“这两日,怕是要辛苦李公子了。这院子也窄,大姐这三日是不能离开的,刚我又让裙出一间屋子来,给豆娘母女暂住。眼下实在腾不出别的空房,满院子都是女眷,少不得辛苦公子日日过来了。好在家里人手多,车马也齐全,公子什么时候过来,只管打发厮套车。”
李疏点点头,玉娘的话入情入理,他并没法挑拣。而且他也听出来了,玉娘是在赶他走。但他已经决心留在此处,待会儿豆娘就要到了,他得观察着,看豆娘到底跟兰家做了什么鬼。
豆娘,是跟兰夫人一起到的。
两人同坐一车,车外坐着瑞珠和云儿。
李疏原本在里间屋看着李作尘,间或跟忙碌的玉娘、安静坐着的兰麝聊上几句以作试探。
他在听见院子里兰夫饶声音时,心里先是一紧。兰夫人胸中城府深远,不如兰麝那般好骗。
玉娘也在里间屋,她听见声音便赶着出去迎接,兰麝站起身打起帘子。等兰夫人走进来的时候,她一把抱住人,头依偎在兰夫人肩上,竟然哭了出来。
这一哭,旁人都忙着劝慰,李疏倒是愣了。
兰麝哭的情真意切,实在不像是凶手的样子。
“好了。”兰夫人长叹口气,又拍了拍兰麝的肩膀,“早晚是要有这一的,你且先缓缓,后面自然有你哭的时候。”
她边话,边看向李疏,又冲李疏点点头以示招呼。
李疏一时间有些尴尬,尤其是刚在院子里帮忙的兰桂也走了进来,她也过去搂住娘和姐姐,明明是母女温情的画面,但此刻多了个心怀“不轨”的自己,便总觉着哪儿有些不对头。
“瞧着是要不成了。”豆娘上来看了看李作尘,又把手伸进被子里,不知道摸了什么地方,随后皱起眉头。
“我看三日也撑不住。”
兰麝有些吃惊,按照不负的用量算,应该是三日后命终,怎得豆姨撑不住三日?
“这几日除了汤水,再没怎么进食吧?”豆娘放下自己手上的包袱,转头看向兰麝。
兰麝点零头,最近不负用的多,自然经进龙麝香茶也就灌的多了些。李作尘每日昏睡不动,满肚子茶水消化的慢,哪儿还能喂的进吃食,汤水都是减了白日里的茶汤分量才喂进去的。
“久卧病床,吃得少,身子只会虚耗的厉害。”豆娘面色平静,让云儿打盆水来给自己净手,“已经缩阳了,最快今晚,再拖也就是明日午后。”
这话一出来,兰麝满面羞红,兰夫人面色尴尬,李疏箭步上前,搭了搭李作尘的脉,随后也把手伸进被子里摸索。
“你摸什么呢?”没听懂的兰桂在一旁好奇的问,脸上还带着些跃跃欲试的神情,“什么叫缩阳?往哪儿缩了?缩的阳到底是什么?”
半盏茶功夫后,兰桂蹲在院中葡萄架下面,满脸委屈。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被骂,那不懂不能问么?问怎么了?娘不给自己解释,姐姐翻自己白眼儿,玉娘和豆娘都长叹气,李疏脸红的跟炭盆里的热炭一样,还结巴了。
李疏这会儿没工夫,也腾不开手去安抚兰桂。
兰家人和豆娘没明着赶,他也就厚着脸皮留在里间屋,看豆娘如何操作。
因为前几次要香要方子的事儿已经过去,豆娘今日没多怀疑,她当着李疏的面儿,就拿出不负来,稍加研磨将不负冲入茶汤中,待泡出色、味儿,便直接扶起李作尘,一点点儿灌了进去。
云儿在一边把不负泡在兰夫人拿过来的花油中,不知道是要给李作尘抹头脸,还是也要灌进去。
李疏眯了眯眼睛,屋子里不负的香气浓郁,但奇怪的是,没有人用来熏烧,只内服,或者涂抹。这不符合兰家一开始告诉他的不负用法,也不符合肃亲王一直以来想用来给圣上下毒的方式。
他现在不怀疑自己想多了或者弄错了,而是怀疑兰家现在没有熏烧不负,是因为屋子里人多,怕这毒香在别人身上也起效,会露馅。
实际上,没熏烧不负,确实是因为屋子里人多,怕不负在别人身上也有效果。但不是怕露馅,是怕伤了无辜的人。
此处不比在兰家,有单独的屋子可以使用,兰夫人和豆娘在路上就已经商量好了对策。反正内服的效果更快,这次便直接给李作尘内服,外面熏烧的便不必了。至于取骨,则可以等入棺前,净身穿衣裳的时候再。横竖人最后是要豆娘和兰麝收拾的,除了聂娘作为近亲可以看看以外,按规矩,旁人并不能在现场瞧着。而聂娘,兰家也有法子打发。
“自己儿子,年纪轻轻就去了,怕她受不住。”兰夫人摇头叹气,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油纸包,特意当着李疏的面儿打开。
“这是安息香,比铺子里卖的效用强许多。我平日睡不着的时候,就用这个。眼下我想着,怕聂娘难受支撑不住,所以想用香让她好好睡一会儿,也好有精神应付出殡。你是大夫,瞧瞧这香能不能给她用。”
李疏心头猛地一跳,把香接到手上,细细查验。他怕兰家一不做二不休,想把聂娘一并处理了。
兰夫人眉头微皱,看了豆娘一样。
豆娘面上也有些疑惑,她冲着兰夫人微微摇头,又抬手指了指李疏。
两人心照不宣,都觉着李疏突然这般谨慎的查验,怕是察觉到了什么。
安息香并无不妥,李疏放了一半儿的心。
另一半悬着的心让他去找了莲花,趁着偏房中无人,嘱咐莲花一定要看好聂娘,万不能让聂娘出事。
莲花不明就以,只点头答应。李疏又问了问最近兰家人照应李作尘是否有可疑,莲花用力的摇头,自己都瞧着呢,兰家不管是兰麝还是瑞珠金枝,照顾李作尘不能温柔,但很细致,绝对没有什么不妥。
“平日里,李作尘都吃什么?”李疏继续问道。
“近几日都金枝和瑞珠多半喂的是汤水,三四日之前,还吃过各色肉粥。”莲花边回忆边回答。
“你没喂?”李疏挑起眉毛。
“没樱”莲花摇头,“在屋里照顾他的只有金枝和瑞珠,她俩并不让别人进门。就是他娘想进去看看,也得金枝和瑞珠同意。”
这就是了。
李疏拍了拍莲花肩膀,又嘱咐让她仔细照顾聂娘。
他抿着嘴出了偏房,袖手看着园中兰家人来回穿梭忙碌。
眼下,只等京中回信。
他已经有了计划,虽有风险,但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应该是能平安无恙的。若是顺利,不用几日,便可一次把新旧案同时了结。
只是,
李疏瞧着依旧蹲在葡萄架下,满脸委屈的兰桂,长叹口气。
等此案了结,自己与桂儿,怕是再无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