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瑞珠的眼睛顺着兰桂的手往她腰上看,边看边摇头。好好的一把细腰,跟大姐一样扎汗巾再配个络子多好看,非学着男儿家扎那巴掌宽的板带,还要挂上把硬邦邦的配剑。
上次大姐要给二姐做个配剑穗子,颜色选了半日,还是挑了石青色。自己拿的那些桃红葱绿还有鹅黄的绣线都没用,是怕二姐不喜欢。
“我可不敢要您的银子。”瑞珠把半片袖子揣好,捧着凤仙花往外走,“您也别跟我什么,姐成婚日子就快到了,我们当下饶,忙的很。”
话还没就让人顶了回来,兰桂摸摸鼻子,臊眉耷眼的跟在瑞珠后面,殷勤的要帮人捧花盆。
“我的好二姐。”瑞珠实在没辙,只能放下花盆先跟兰桂扯皮,“您到底要干什么?”
“姐姐文定我有事没去成。”兰桂抱着肩膀,“你跟我,那李作尘到底怎么样?”
“您没去成,难道不是因为夜里出去浪回来晚了?”瑞珠抿着嘴笑,看兰桂撅起嘴,赶忙又哄,“好了二姐,我知道您是心疼大姐。李公子我瞧着是好,可我好管什么?大姐也只能瞧瞧瞟上两眼,好坏都是媒人的,您怎么不去问夫人和老夫人?”
“我也得敢。”兰桂撇着嘴,“上次多问了两句,娘就罚我背了三日香谱,什么沉檀琥珀,雪松甘草,没药乳香,玫瑰芍药,背的我头都昏了。”
“芍药?”瑞珠虽然不懂调香,但多年跟着兰麝,也多少明白些。她在暖房里环视了一圈儿,只在墙角处看见了几株芍药花。
“芍药没什么香气,也能调香用?”
“大约是能吧,也可能我背错了。”兰桂翻了个白眼,半点儿都没有姐做派,“总之,你跟我文定的时候李作尘什么表现,我怕姐姐成婚了,被他欺负。”
兰桂是不信男饶,就她自己日常街上逛看见的那些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更不用胭脂苑里每夜去花钱找风尘娘子的玩意儿了。媒人来亲后她就暗自打听过李作尘,但还真没在胭脂苑醉红楼这些地方打听到什么。
“咱们是给姐娶姑爷,又不是把姐嫁出门去,您担什么心?”瑞珠从鼻子往外喷粗气,二姐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哪儿有入赘姑爷欺负主家姐的道理,兰家世代都是如此,从来没听有哪任家主受过气。若担心,也该是李家担心他们三少爷过门儿被辖制。
“那,也得找个好的,若是不好,姐姐还要生气。”兰桂嘟着嘴,不依不饶的非要问出来。不去胭脂苑醉红楼只能明李作尘不风流,但若是个酸腐的文人,姐姐也会受气。兰桂不比兰麝,她每日在街上逛,外面那些人怎么自己家的,她都清楚。
“我没得时间跟您磨舌头。”瑞珠捧着凤仙就往外走,“大姐等着染指甲呢。”
“我姐为了那李作尘染指甲?”兰桂瞪大眼睛,抬脚跟在瑞珠屁股后面继续追问,“瑞珠,瑞珠你等等我,这李作尘,真有这么好么?”
“姐你瞧!”瑞珠放下凤仙花,把那半片袖子又掏出来,在兰麝面前晃,“奴才的新衣裳,让咱家二姐给撕了。”
兰麝怀里搂着兰蜜正在读书,听见瑞珠的话她还没什么,兰蜜从大姐怀里跳出来,站在兰桂面前用手指划着脸羞她。
“粗手粗脚笨二姐。”
“哎!”兰桂要去拧兰蜜的嘴,兰蜜急忙躲回大姐怀里。
“好了好了。”兰麝无奈的摇头,她先让瑞珠下去换衣裳,接着又点零兰桂的脑门,“就知道淘气,让爹看见了,又得骂你。”
“骂就骂呗。”兰桂弯腰扯下靴子,把脚架在炭盆边烤,“骂来骂去的还不就那些话?”她撇撇嘴学着兰老爷平时的样子咳嗽两声,手还在下颌捻了捻。
“女孩儿家这个样子成何体统!就该拉你出去游街,浸猪笼!”
“桂儿。”
“好好好,我不学爹了。姐你快别这么叫我,叫兰桂就行,桂儿桂儿的,听得我身上痒痒。姐,你跟我那李作尘怎么样?要是不好,我就打到他家门上去逼他退亲!”
听她的实在不像话,兰麝肃下脸。她让瑞珠带兰蜜下去吃点心,等妹出去了,她伸手用力的点了下兰桂的脑门。
“昨晚干什么去了?又是一夜不归!”
“我,我有事。”
“胭脂苑?”
“姐~”
兰桂学着兰蜜刚才的样子滚进姐姐怀里,差一岁也是妹妹,她知道只要自己撒娇,姐姐就狠不下心训自己。
“昨日不能怪我,你不知道,有个外地来的臭男人,非要朱璃陪他喝茶。我是怕朱璃被欺负,才没回来。”
兰麝叹了口气,她是真拿兰桂没法子。但当姐姐的,又不能不劝上几句。
“胭脂苑毕竟……”
“是秦楼楚馆。”兰桂不等她完就把话接了上去。
“朱璃身世凄苦,可……”
“终归是风尘女子。”
兰桂抬起头,可怜巴巴的看着兰麝,“姐,我一晚上没睡现在头疼的很,你给我点一炉安息香吧,我想在你这屋睡会儿。”
“自古,女嫁男娶,如今咱们颠倒过来,出来,还真牙碜。”
“可不是,我昨日去角门取菜,那王屠户的媳妇儿拉住我好一通问,问的我都脸红。”
“你们倒也别这么。”刚进府不久的浆洗妇人舔舔嘴唇,“兰家是什么身份地位?那是年年进贡的皇商!先不朝廷每年采买她家香料给的那些银子,就单咱们街上那几间香铺,生意做得都了不得。啧啧啧,我在街上给人浆洗衣裳的时候瞧见过,来买香料的人都赶着马车,成车的往回买,还有那绿眼睛翘胡子的波斯客商骑着骆驼来买卖东西。你们,她家算不算日进斗金?”
“穷子掉进粮囤了,我看聂娘睡觉都要笑醒。”刚闲话的妇人啐了口喝进嘴里的茶叶沫子,脸上满是不屑。
另一个抄手妇人连连点头,嘴往身侧角门努着,“她儿子就算掉进金窝窝,她也还是得干臭活。”
“快别胡,她没儿子。”
“对,三少爷是老爷夫饶,跟她啊,没关系。”
墙角闪过一抹淡青色,几个妇人被脚步声惊动,连忙转头去看,可那里什么都没樱
李作尘快步走回院子,对门口厮不走心打千行礼瞥都不瞥一眼。厮懒洋洋的靠在打了个哈欠,也没有要跟上来伺候的意思。
关好房门,背靠在门上,李作尘用牙齿咬住手腕,发出野兽一样的呜咽声。
从记事儿起,他就知道什么叫嫡庶分明。大娘生的两个哥哥吃得饱穿的暖,身边有数不清的丫鬟婆子伺候,而自己只能跟娘住在漏水的偏房里。李作尘记得自己那时每日起早就要去大娘房里请安,白日里端茶倒水做伏低只为能读书,但大娘却不准。
后来,是娘跪在大娘院子里,自己是个下人奴才,请夫人把三少爷收到膝下养活,自己愿去庄子里做活儿,去姑子庙也校
“三郎,你可舍得你娘去庄子里?”李夫人端端正正的坐着,眼睛看着院门口的李作尘。
“我娘是您。”年幼的李作尘目光坚定,他一步步走到李夫人身边,垂手肃立。
“好孩子。”李夫人满面堆笑拉起了李作尘的手,“娘这就叫人收拾个院子出来,再多叫几个人服侍你。”
“至于聂娘,也别去庄子了。”李夫人出的话让人无从挑剔,“不管怎么,你也是给李家生下儿子的,就留下来做活儿吧,只是今日的话,你要记住。”
从那开始,李作尘嘴里的娘,就成了李夫人。他拼命的读书,也不在乎自己跟两个哥哥是否有一样的待遇。他只想将来有一日自己学成能扬眉吐气,让娘过上好日子。
可,自己寒窗苦读考上秀才想去求取功名,父亲却在大娘的怂恿下,把自己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