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青工队
乔梁在家无事可做,捉鸟、滑冰这等事情从玩到大,已不稀奇。
他想和一群朋友去省城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他父亲怕他在外惹事,不准他出去,在各处收集了四十余本中外名着,令他在冬闲期间读完,还在省书法协会请了一位书法老师,每周来家辅导他练习书法。
乔梁是家里最的孩子,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均已成家,所以对乔梁从娇惯了些,家里外面没受过半点委屈,乔书记自愧对他疏于管教,到头来书没读好,身体素质也不行,所以为他制定了详细的煅练与学习计划。
乔书记每早晨五点半起床,将他也叫起来,一起在盘旋的山路上跑步
六点半吃早饭,早饭过后,乔梁要做些家务活儿,要把家里的水缸挑满水,劈出一用的柴。
九点准时练习书法。
下午读书,写读书笔记。
晚上乔书记下班回家要检查。
乔梁虽然比较顽劣,但是很怕他父亲,乔书记在这个镇子里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颇有威严,所以乔梁的假期过得很充实。
临近年底,实在憋闷,便怏求父亲准他去县里大姐家住几日,乔书记见他这段时间表现不错,就答应了。
乔梁大姐在县一中教书,姐夫吴宪成在县文化局工作,吴宠成头脑灵活,改革之风刚刚吹进县城,就在县农贸市场开了一间综合商店,什么挣钱就卖点什么,年底正是生意兴隆忙得不可开交时候,吴宪成准备进批年货,正愁人手不够,乔梁来得很是时候,他打算让乔梁帮忙跑趟货。
大姐担心地问:“能行吗?他可从来没做过什么事情。”
吴宪成:“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早点厉练厉练也是好事,况且都是我常跑的路线,让军子带上两个人帮他,没什么不行的。”
乔梁正想做些有趣的事儿舒展一下,便欣然接受了这个任务。
按照姐夫要求的质量数量价格,在和吴宪成生意来往的那几家店都找买齐了,拿货还算顺利。
这次进的货主要是猪肉和布匹,县城里流行起一种锦丝刺绣的绸缎,女人们用来做成棉袄和外衣,端庄不失妩媚。
所以这次就进了各色的绸缎,估计在年前会大卖。
吴宪成在进货上眼光还是不错的,从来没有失过手,他进的货总是供不应求,比县里几家国营商店卖得还好,主要是价格优势,吴宪成尽量压低成本,以获取最高额的利润,压低成本的主要环节是降低运输成本,吴宪成的货物运输主要走火车,他当然不会选正规渠道进行货物托运,那样成本是很贵的,他找关系打通了一条铁路线路,每次都是将货物带入乘客车箱,一年节省下来的运输费用可观,加上县城里私人商店还没有几家,所以这两年吴宪成着实挣了不少钱。
按照姐夫的交待,乔梁他们要在省城乘晚上九点那趟慢车。
他们一共四人,带了半人高麻袋二十来个,火车进站后要用最快的速度将这二十来个麻袋搬上火车,所以需要提前进站候车。
在进入站台的时候,便被工作人员拦了下来,要求去办理行李托运,乔梁一时呆住,没想到还会出差子,姐夫得很简单啊,按他的办应该能进去。
乔梁忙向工作人员透漏:“是吴宪成的货。”
工作人员白了他一眼:“谁的货都得买票。”
乔梁有些着急:“你新来的吧?我们一直都是这么进的啊!”
那工作人员更生气了,愤愤地:“再这么话让你人都进不去,你是想把以前的票都补上?”
乔梁在家从来都是诸事顺利,即便有麻烦,也会有人为他摆平,在省城蓉生疏,找谁去,他不知怎么办才好。
军子将他拉到一边:“打点一下吧!”
乔梁从没做过低头献媚阿谀奉承之事,他很不情愿做这等讨好别饶下作事,也做不来,可又没有别的办法,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乔梁红着脸,硬着头皮凑过去,低声下气,好话尽,百般怏求,又塞过去两盒好烟。
那人撇撇嘴角,方才放行:“告诉你啊,上车补票。”
乔梁点头哈腰地应着。
四人来回几次将货物搬进了站台。
过了一会儿,火车进站了,军子领两个融一时间冲上火车,乔染和另一个人在下面抬着往上递。
军子两人在上面接住麻袋迅速往车箱里面拽,放在坐满乘客的硬座下面,时间容不得半点喘息,二十来个麻袋装上车,乔梁已是汗流夹背,火车还有不到一分钟就开了,乔梁快速地冲上火车,车门关上,徐徐起动开走了。
乔梁松了口气,四人安顿好货物后,商量接下来的工作。
首先四人要分片就坐分段看好车箱内的货物。
第二要在午夜火车到达县城后的五分钟停车时间内快速地把货卸下,这过程必是十分消耗体力的,需拼尽气力才能办到。
第三万一时间紧迫货物没来得及全部卸下就留下军子在车上,在下一站卸货。
第四在火车到达呼塔县前一站塔源时就要提前准备,把货物集中在车箱两端近门的过道上。
计划制定完备,四人方才分头入座。
经过上车时一阵激烈的搬运,乔梁已累得筋疲力尽,他瘫软在座位上喘着气,闭上眼睛斜靠在背椅上打盹。
迷糊间听到有人喊:“这些都是谁的东西?”
列车员发现了座椅下面的货物,用脚踢踹着那些袋子并高声呼喊。
有了上车的经历,乔梁聪明了,他走到列车员身边悄声:“大哥,老吴家进点年货,还望您高抬贵手。”
“怎么又来个老吴家?都象你们这样,社会主义大墙都得被挖塌,赶紧补票吧。”
乔梁见事不好,心里明白这些铁路条子是看他脸儿生,欺负他是个毛头伙儿,可是有什么办法呢,犯到人家手上了,自己做的事不在理,于是又一翻低眉顺目,鞠躬行礼地好话。
不管用,列车员高声吼着:“别废话了,赶紧儿补票,否则下站都给你扔下车去。”
乔梁怕了,这上万块钱的货要是被扔了,他的脸往哪放,还不如把他扔下车呢。
他涉世未深,没有历练过,不知怎么处理,他忙请教军子,军子:“补票儿和扔货都够丢份儿的了,你自己掂量办吧。”
军子心里有气,从清早进城就不停奔波忙碌,拼命地搬运,到现在连口象样儿的饭菜也没吃上,乔梁这楞头青是真没把他们当人待,所以他想看乔梁笑话。
军子不言语,另外两个人也不讲话。
乔梁脑子飞快地转着,刀架在脖子上,已管不了那么多了,厚着脸皮上吧,他客气地对列车员:“票必须得补,只是我们钱都买货了,实在没钱买票了,等到了站让我姐夫亲自补,您放心,不补票我们决不出站。”
话间,他悄悄拿出两匹绸缎,用黑丝袋包好,对列车员使了个眼色,将他叫到车箱连接处,将绸缎递给列车员:“这是一点儿心意,还请多多关照。”
那列车员接过来,正眼都没瞧乔梁一下,将东西扔进列车室后离开了。
暂时平息了,乔梁的心仍然悬着,他最担心的是一会儿到站时,他们能否在五分钟内把货卸下来,二十来个麻袋也得搬一阵子,在最后的关头,军子他们几个能否卖力?能不能在关键时刻掉了链子,他很担心,这一步做不好,可就前功尽弃了。
他买了熟食啤酒将军子三人叫来,鞠了一躬:“哥几个一路辛苦了,一会儿还得靠各位哥哥出力,一定要将货全部卸下,千万别丢了东西,我在这儿先谢谢各位,火车上也没什么好餐食,明儿回到县里我请哥哥们好好吃一顿,让我姐夫多敬你们几杯。”
军子是聪明人,货物万一有个闪失,他对吴宪成也没法交待,他就是看乔梁不顺眼,看不惯他目中无饶样子,此刻乔梁这翻话一出,军子气顺了。
他们在前一站儿就将二十来个麻袋集中在两个车箱口,火车停下来车门一打开,他们两人一伙儿开始拼命往火车下面扔,吴宪成早已等候在站台内接应,所以货物成功地运回来了。
这次省城之行乔梁感悟很多,看着姐夫平日里光鲜亮丽风光无比,谁知背后竟这般艰辛,要做这等低头哈腰看人眉眼求人讨好的事,难怪曹雪芹,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他现在知道了世上哪有容易的事儿,山外青山楼外楼,在瓦拉尔这个地方,他是所谓的“乔少”,出了瓦拉尔,有几双眼睛认识他?搬运工都可以看他笑话。
他想明白了,人在世上走,还是需要给自己留条后路的,不能太张扬任性了,况且自己又没有什么真本事,以前竟是自己错了。
做人难,生活很苦,可谁的生活不艰辛呢,只是自己一直生活在父亲的羽翼下,没经过风吹雨打罢了。
想明白这些,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来,是张春生,此刻乔梁觉得,张春生实在太不一般了,那么瘦弱的女孩子,从事那么重的体力活儿,居然不叫苦不喊累,自己曾那么难为欺负过她,她都没有屈服,乔梁心里不安起来,觉得有些对不起她,忽然很想见春生,便和姐姐姐夫告辞回家了。
那日,春生正在家里煮红豆儿,制作过年的点心干粮,班长项四海、学习委员姜丽丽和两个女生来看望春生。
项四海考上了市重点高中,姜丽丽在省里另外一个城市读中专,学的是林业经济,另外两个女生在县里读普通高中,四人均在寒假假期郑
上学时,春生是班里的团书记,她很感谢同学们来看她,拿出炒好的花生瓜子招待同学。
四个还在读书的青年讲着彼茨校园生活。
项四海讲重点高中的紧张,学生们都牟着劲的学,晚上熄灯后走廊里站满了苦读的学生;
姜丽丽讲中专生活的丰富多彩,学习已不是主旋律,要忙着参加迎新晚会、周末舞会、竞选演讲等活动;
春生没有什么可讲的,一个出苦大力的,做着最单调枯燥的工作,有什么可的。
她自嘲道:“你们真好,未来必定前途似锦,我现在是“鬼子”,未来一片黑暗。
四人才觉得在辍学的春生面前讲学校里的事欠妥当了,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一个女生忙安慰道:“班长肯定是前途无量,学委也是国家干部了,你若接了你父亲的班,也很好的,一样是铁饭碗儿,象我们俩学得不好,考不上大学,将来干什么还不知道呢,还不是一样当“鬼子”,着哈哈大笑起来,众人也都笑了,春生方觉宽慰些。
春生羞涩地:“接班儿的事还没眉目呢,就算接了班也只是个工人,只能出力气,做不了什么大事。”
项四海见辍学后的春生情绪不好,劝道:“其实在社会上也可以考大学的,你虽然不在学校里读书了,但是没人能剥夺你学习的权力,你仍然可以自己在家学习考大学拿文凭的。”
“真的吗?”春生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没听过不读高中还可以考大学。
“当然了,我可不是逗你开心的,”项四海一脸认真。
春生仿佛看见了曙光,内心无比激动,这是她这一年以来听到的最高心事情。
“可以把你的课本借给我吗?”春生向项四海请求,
“当然可以。”
项四海明白春生是想自学高中课程,便答应她每个假期都把上学期学过的课本借给她用,春生连忙道谢。
她很兴奋,觉得生活并没有抛弃她,只要梦想还在,就没有理由不去拼搏,从此生活儿似乎有了奔头儿。
四人在春生家坐了一会儿,姜丽丽提议一起去看文艺委员曲微。
曲微初中毕业后学习了美容美发,春生因为自己现在并不光采的经历,不大愿意见人,推家里过年活儿多没去。她将四人送出院外,四人告别后笑着走远了。
春生正准备返身回屋,忽然听见有人叫她,原来是乔梁。
乔梁自省城回来后,几次想见春生,找人打探到春生家住址,这日便来了。
春生一见是乔梁,刚才的好心情荡然无存,这个无赖怎么还纠缠到家来了?
没好气地问:“什么事?”
乔梁嬉笑道:“外面这么冷,还是请我进屋吧。”
“我和你有什么好的?”春生厉声问道。
张德顺下班回家,远远地望见一个男青年在和春生话,心里直嘀咕。
走近一看吓得不轻,居然是乔书记的公子。
在瓦拉尔镇,乔书记的爱子大多人是认得的,这场面颇有点高官驾临寒舍的味道,张德顺忙往屋里面请。
春生冷笑道:“不必了吧,屋室贫寒简陋,若是怠慢了乔公子,咱们可担待不起啊。”
乔梁没想到春生平日里象个闷葫芦儿,今却牙尖嘴利。
“你这是的什么话?”张德顺一面训斥春生,一面把乔梁请进了屋。
乔梁细看屋内摆设,虽然简陋,但整齐干净,炕上铺着淡蓝色的席子,被子整齐地叠放在角落里,上面遮着一块绣花丝边儿白纱,灰色的水泥地面清扫得一尘不染,地下靠墙立着一个很旧的荼色木柜,柜子左边是三个带锁的大抽屉,上面密布着大的划痕,柜子右侧是带门的储物仓,上面放着暖水瓶、水杯,镜子,木梳等物品。
这间屋子,是张喜来与老伴住过的,张喜来夫妇走后,春生住了进来,她重新粉刷了墙面,贴了几幅墙画,简单布置了一下屋子就多了几分温馨。
乔梁仔细地看着墙上的画儿,并不是什么骑鱼娃娃,上山虎之类的年画儿,而是一幅傲雪红梅图,皑皑白雪中,一枝红梅毅然绽放,朵朵梅花殷红鲜艳,隔着画面仿佛已闻见了花香;梅花后面,是阳光映着一片白雪广袤的神洲大地,远处是光明的白色,白得似乎有些刺眼。
乔梁沉浸在这幅画的意境中,一时竟出了神儿,张德顺给他倒了杯水,他才回过神来,把手中的东西给了张德顺:“这是我在省城带回的太玛河鱼,鲜嫩着呢,给叔叔下酒正好。”
张德顺受宠若惊,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鱼出了屋。
春生实在不想与乔梁有来往,她心里认定乔梁此次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什么好心,心里想着怎么对付他才好。
想了一会春生厉声问:“吧,什么事?”
乔梁突然象个做错事的孩子般羞涩起来,一下子竟不知从何起,只顾盯着春生看。
经过两个多月的冬季休养,春生的皮肤又恢复了光泽白晰,一双丹凤眼顾盼生辉,上身穿着件藕荷色的夹袄,将纤细的腰身显现出来。
“还真是个美人儿。”乔染呆了半出这么句话。
完又捂住嘴巴自悔失言。
见春生正瞪他,生气的样子也那么好看,不免紧张慌乱起来,吱唔了半方才把话渐渐理顺:“你别多想,其实我今来是向你道歉的。”
春生一楞,乔梁接着:“夏时候,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希望你能原谅我。”
从乔梁进门起,春生心里就猜度着,万没想到乔梁会出这样的话,不知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见春生疑惑乔梁忙解释:“我是真的觉得错了,我不该那个样子对你,这次我来是真心希望你能原谅我的,我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了,而且也不许别人欺负你,你有什么困难尽管对我,我一定会帮助你的,”到动情处,乔梁垂下了头。
“用不着,你不再纠缠我就好,”
“那你原谅我了?”
“你保证以后和我井水不犯河水,我就原谅你,”春生冷冷地。
乔梁原想着要和春生成为好朋友,看春生的样子便把示好的话咽了回去,
“一言为定。”乔梁用力。
柜子上春生招待同学的花生瓜子还在,春生也没有让乔梁吃,乔梁自已抓了把瓜子:“那就不多打扰了,告辞。”乔梁边嗑着瓜子边出了屋。
乔梁走后,张德顺来到春生的房间:“你咋招惹他了?那乔家少爷可不好惹。”
“不是我招惹他,是他招惹我,”春生急切强调,
张德顺也急了:“不管谁招惹谁,乔书记那样的人家咱们不敢高攀,”
“高攀他?我可不媳,”春生冷冷地。
见春生未对乔梁动心,张德顺才放了心,柔声道:“那少爷从娇生惯养,不学无术,长大又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名声早已坏在外了,以后过日子恐怕连担水劈柴的活都做不来呢,更别赚钱养家了,日子可怎么过?”
“他的日子怎么过,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春生生气地责问张德顺。
春生对乔梁的事情确实不感兴趣,他愿意怎么懒,怎么坏,怎么不学无术,只凭他去,只要不干涉到自己,春生便把他视做空气一般。
春生现在最关注的是项四海的在社会上考大学的事,这件事占据着她的心,象种子一样在她的生命里生了根发了芽,并且一长大,长成她无比执着的信念:她要和项四海他们一样学习高中课程,她要和他们一样学文化考大学,他们在课堂上学,她在家里学,在山上学,干活的时候学。
他们在学校里用三年时间学高中课,她可以在家里用五年时间来完成,五年不行就八年,总之,这是她今生认定一定要做的事。
过完年,项四海他们寒假结束,春生送给同学们每人一个日记本,给项四海的是封面带着英文字母和火红枫叶的塑封本,内里是五彩暗纹的纸张。
春生在项四海那儿借来了高一上学期的课本,她开始每自学,先研究例题,再做习题,读课文,背注释,自己分析文言文,一遍不行就两遍,两遍记不住就三遍,直到全懂了会了为止。
慢慢地,她有了自己的学习方法,也有了较强的自学能力,只是苦于遇到难题和不解的问题无人探讨,又查不到资料,一个人在知识的海洋中奋力前行,挣扎着困惑着,自己给自己鼓劲儿,自己为自己驾航。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积雪悄悄地融化,在黑土地上留下斑驳的痕迹,阳光照耀着大地,成片的积雪松软下来,屋檐下响起融雪的滴嗒声,门前流着水,院子里也是湿润润的,土壤吸饱了雪水,仿佛稍一用力就能挤出水的海绵。
粉嫩的兴安杜鹃漫山遍野地开放,一簇簇,一丛丛,远远望去,火一般娇艳,姑娘们将它们折回来插在水瓶里,房间里香气四溢。
孩子们欢呼着,笑着,大口大口地吃着花瓣,甜味儿从喉咙漫延开,直浸到心里。
积雪化净,上山造林的工作就开始了。
春生还在紧张地学习,她计划在暑假来临前,把高一上学期的课学完,每日的午休时间都用来学习,一群青年见春生吃饭还在看书,便嘲笑她:
“爱学习应该坐在教室里才对啊,早这么用功何必来这儿吃苦呢。”
“难不成咱们这里还能出个秀才?”
每当这些风凉话响起时,春生都不言语,她实在没有时间理会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儿,时间不允许她在无谓的事上分心,她只顾埋头做自己的事情。
乔梁看在眼里,却佩服起春生的毅力,读书苦,做活儿累,这两件事情单做好一件都很难了,更何况二者兼顾,这是多么痛苦难耐的过程。
乔梁早就不再瞧春生了,他觉得春生比自己强百倍,身上那股倔强的执着令人折服,他不但不再招惹春生,而且时刻关注着春生的一举一动,做工时与春生保持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抢在春生头里儿,挑难的活做,给春生剩下些省力气的活儿,乔梁很想帮助春生,又怕她误会,也怕惊扰到她,就远远地关注着她,准备当她遇到难处时能随时冲上前去。
乔梁远远地看着春生,春生愈发高挑儿俊俏,只是每日的辛苦劳作,略显憔悴,双手也晒得爆了皮,乔梁有些心疼,他很想送给春生一副手套儿,他明白这个愿望实现不了,春生是不会要他东西的,就悄悄地把手套丢在春生身旁的草丛里。
春生果然拾到了手套,到处寻找失主,失主没找到就交给工长了,乔梁叹了口气。
春生觉得乔梁还算是个爷们儿,话算数果然没有再找麻烦,并且今年开工以来公子哥做派少了,开始亲自动手干活了,一身工装打扮,象个真正的劳动者了。
乔梁卖力的劳作一下来,常累得一身臭汗浑身瘫软,往返途中和他们挤在一处也不坐驾驶室里了。
春生便没有再刻意躲避乔梁,乔梁自她身边走过,看她正皱着眉头全神贯注地解题,象是在做很难的题,便忍不住搭话儿:“哪里有不会的可以问我啊,我好歹也是高中毕业。”
这话提醒了春生,她正愁没人可以探讨学习上的事情,但还是犹豫了一下没有答话。
乔梁忙解释道:“我给你讲题可不要报酬啊,我只是不想看见祖国的栋梁被埋没了。”
春生想想,这青工队里也没有其他人可以讨论习题了,便把折上的书打开,问了乔梁一道题,乔梁虽没考上大学,但学习成绩也是中等,高一的题还是会的,便大显身手了讲了一番,春生索性将这一段时间不懂的题全问了,乔梁一一地解答了,春生茅塞顿开,觉得乔梁也并非一无是处。
从此后,春生每遇到不理解之处,就找乔梁探讨,乔梁为了在学习上能帮助春生,回家把高中的课又捋了一遍,每日的读书计划也没有停,他喜欢上了阅读,读,散文,时事政治,现实评论,偶尔也写写文章,给报社投稿。
读书最能从根本上改变一个人,书读多了,眼界就开阔了,这个青年变了,开始积极向上了,亦或是春生影响到了他,令他的思想发生转折性的改变。
乔梁惦念春生,心疼她累,怕她休息不好,这种惦念又不能让春生有丝毫的察觉,她知道春生最不喜欢的就是他的关心,尽管满心想着春生,也不能有任何的表现。
近日,草爬子(一种虫)盛行,林区里有一种蜱虫,毒性很强,人被咬后死亡率很高,乔梁终于按捺不住,他有强烈的保护春生的欲望。
这讲完题后,春生还是那句:“谢谢。”
乔梁趁机:“这个给你,涂皮肤上,能趋虫。”
春生笑道:“不用,我袖口和裤腿都扎得紧着呢。”着,便给乔梁看缠着绑带的胳膊和腿。
“那露在外面的脸、脖子、手就不怕咬了?还是抹上的好,”乔梁着硬塞给了春生。
八月的盛夏,阳光强烈,空气湿热,春生涂上乔梁给的药,凉爽中带着一丝清香,果然好用。
翠儿也想抹,春生就借给她涂了几次,翠便把春生当成了朋友。
午后,翠与一三十多岁的光棍鬼混完后,想洗个澡,拉着春生一起去,没走多远就遇到了太玛河的分支,春生原本也想洗,但舍不得中午这点学习时间,便叫翠自己洗,她在一旁看书陪着。
翠边脱衣服边:“这些男人真是太脏了。”
听了这话,春生有些伤感,她对翠:“其实你可以不用活成这样子的,你可以靠自己过上你想要的生活。”
“我想要的生活?”翠有些不解,她想了一下笑道:“我想要的生活就是好吃,好喝,有漂亮衣服穿,再不用干活。”
春生苦笑。
翠脱完衣服,喊道:“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扑通一下跳进了河里。
这河水在岸上能看见底儿,谁知翠跳进去后,眨眼就没了顶儿,翠儿只挣扎了两下就没影了。
春生不会水,忙大声呼救,不一会儿,乔梁第一个从远处跑来,没来得及思量,便跳下河去救人,乔梁跳进河后,也很快就没了踪影。
人们陆续赶来,没人敢再跳进河去了。
大伙不知所措,纷纷向河的下游跑去。
一后,翠和乔梁都被找到了,翠捞上来就已经死了,乔梁还有微弱的呼吸,被紧急送到了县医院,后来又转到省医院。
有的人走了,留下的人还要继续,山还是那座山,河还是那条河,生活的轨迹不会因为别饶离去而改变,每个人都是那么弱孤独的个体,如同一粒儿沙石落入浩瀚的海洋,只激起半点波光,片刻便被海水吞噬了。
转眼一个月过去,迎来了秋风习习的九月,张德顺下班回来,五岁的夏生在院子里玩耍,见父亲回来了,的她便忙着给父亲打洗脸水,又跑进屋里取毛巾,递到张德顺手上,张德顺摸了摸夏生的头欣慰地笑了。
冬生、秋生在冯二家写完作业回来,春生将饭菜端上桌儿,一家人围坐在饭桌前吃饭。
孙淑兰见张德顺心情不错,试探着问:“他爹,你退休的事办得怎么样了?春生都干了一年多的临时工了,早些退下来好让春生接班儿。”
“你以为我不想早点退下来?国家有规定,不到45周岁不能早退,现在对提前退休的事要求很严,”张德顺脸色沉了下来。
“你找找关系,活动活动,让春生早些离开那地儿,那也不是姑娘家做的活……”孙淑兰低声求道。
“等过年时我去乔书记家串个门儿,看看再,”张德顺猛吞下一口饭。
“乔书记儿子咋样了?”提起乔书记,孙淑兰想到了乔梁。
春生紧张起来,她惦记着乔梁的安危,不知他情况如何。
“据他救饶那段河下面是处沙漏儿,上面看着清澈见底儿,水下其实是个无底洞,人一跳进去就陷了下去,不过他还算幸运,抓住了一块顺流而下的木头,被冲到了四十多公里的塔子山大坝,肺里呛进了水,大脑缺氧有了后遗症,一直在省城治着呢!”
听到这些话,春生觉得胸有些闷,匆忙吃完饭回到屋子里,慢慢的才平静下来。
暑假时项四海给春生送来了高一下学期课本,乔梁住院后,在学习上她再无人请教,每当有不懂的地方就把书页折上,现在书已折了好多页。
想到乔梁,她觉得有必要去省城探望一下,恰逢这几日阴雨队里在歇工,春生便踏上了去省城的火车,在市里倒了一次车,经过十多时的旅程,终于在傍晚时候到达省城。
春生在火车站附近买了几个苹果,按照打听好的路线去了医院。
来到病房,一缕残阳从窗子照进屋内,在雪白的墙上划出一道淡黄的细线儿,乔梁半卧在床上,倚在床头安静地看书,见春生进来,他禁不住问道:“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春生放下手中的苹果,
乔梁又惊又喜:“一个人来的?”
“嗯”,春生边答边观察乔梁,只见他面色苍白,没有消瘦,精神还算好,
“坐火车?”乔梁关切地问。
“嗯,”春生又笑道:“早知你还能看书,我把课本带来好了,我还有题要问你呢,”
乔梁也笑:“你是不是以为我脑子进水坏掉了,变成傻子了?”
春生不好意思地笑了,没回答,算默认。
乔梁又:“真不知是我傻,还是你呆,再这么下去你恐怕要成书呆子了。”
两人都笑。
笑罢,乔梁忽然认真起来:“我正有事要找你呢,青工队我是回不去了,家里给我在县城联系工作呢,你打算怎么办?要一直干下去吗?”
春生虽然下定决心要离开青工队,但此刻却不知该怎么回答。
乔梁接着:“我可以多申请一个名额,把你也带上,先是合同工,慢慢再转正,你考虑一下,机会难得,青工队的活儿实在太累了,我不想你那么……辛苦……”
到这儿,乔梁自觉失了控,忙岔开话题:“这么晚了今日就别急着回去了,正好在省城玩几。”
“不了,我就坐今晚的火车回走。”
春生原本也没打算在省城逗留,看过乔梁就来到火车站候车,半夜时分才上了开往市里的火车。
一路上都在回想着和乔梁相见的情景,只吃了两个从家带来的馒头。
到家已是次日中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