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章 佯退
侯尼于果然是东部鲜卑阙机部有名的勇士，登高一呼之下，很快就从附从部族中挑选出了一千五百名称得上能战的勇士。
这一千五百部族兵，再加上侯尼于本部五百多骑兵与鲜于义的二百多汉骑，看上去的确是一股相当可观的力量。
侯尼于骑着他那匹黄骠马绕着集合起来的队伍前后左右奔行一番，好生给这些鲜卑人灌了几碗鸡汤，打了几剂鸡血，然后就带人南下，迎向了远处杀来的乌桓突骑。
站在山岗上的阙机看着远去的侯尼于心里百感交集。
他既盼望着侯尼于能击败来敌，可以将本次南下劫掠的收获尽数带回草原，又担心若是侯尼于通过此战获胜威望更隆，将会威胁到他的地位。
就在他患得患失的情绪中，远处的两队兵马已经迎面遇上。
牵招挟着方才击败奴干之威，对来敌也不太在意，仍是沿用先前的战法，决定来一波羽箭骚扰，然后正面冲锋。
这一次牵招面对的虽然还是同一个部族的鲜卑人，但胆怯懦的奴干岂能与勇猛善战的侯尼于相提并论。
有侯尼于这一头猛虎率领，连战意最不坚决的鲜卑部族兵也信心倍增，仅仅跟随在侯尼于身后与乌桓突骑对冲。
牵招率领的乌桓突骑虽然装备占优，打法也坚决，但因为先前已经打了一阵，又经过了长途跋涉，稍显有些后继无力。
两边一番对冲之下各有死伤，形势竟有些胶着。
只不过侯尼于终究人数比牵招多了一千人，渐渐占据了场上的主动，隐隐间有压着牵招打的趋势。
牵招也不是莽撞之人，见连冲几次冲不溃敌人，知道遇上了劲敌，为了避免被缠住陷入混战，带着兵马稍稍向战场的西侧撤走。
侯尼于见敌人被逐退，心头大喜道：“乌桓人败了！乌桓人败了！随我追啊！”
这些鲜卑部族兵先前就被侯尼于鼓动起了贪欲，见胜利唾手可得哪里肯放过，再次整队随在侯尼于身后追击。
远处山岗上的阙机见状眉头大皱，虽然他看不真切远处的战局，但也知道侯尼于没费多少工夫就占了上风。
他心想这事情怎么不按自己计划好的来呢？
牵招的乌桓突骑不是号称很能打么？
怎么就被侯尼于一下子给打败了？
侯尼于这厮刚才就惺惺作态，若是被他再夺大功，岂不是再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阙机想到此处，再也忍耐不住，立刻让人吹响号角，决意亲自率领他麾下最为精锐的本部兵马出击，去拦截住牵招的乌桓突骑。
塞障处的冲号角声立刻传向了远处。
正在带兵追击的侯尼于闻之暗骂一声：“阙机这家伙真是鸡贼，又想要来抢夺功劳！”
带兵走在前头的牵招心道：“嘿！颜良得没错，果然这些鲜卑人都是乌合之众，这就忍不住一起拥了上来。”
乌桓突骑在牵招的率领下虽然是主动败走的那一方，但虽败而不乱，一直在用着草原游牧民族惯用的风筝战术，一边跑一边往后方抛射。
在没有马镫的情况下，仅仅靠双腿控制平衡，在马背上做出高难度地返身开弓动作，绝对属于草原游牧民族的种族赋，几乎人人都会。
他们仅仅凭借经验，甚至无需用眼去瞄准，就能抛射出大致不错的方向，让箭支落往追击的敌人头顶。
汉人骑兵即便有马镫帮助，若不能经过长久的训练，也是无法达到他们那种驾轻就熟的风范。
在过往的中原农耕民族与草原游牧民族的战斗中，游牧民族无数次运用这种极度恶心的战术，也不与你硬刚，就是袭扰到你受不了为止。
作为鲜卑饶侯尼于同样熟悉这种战术，他虽然也率领部众边追击边射击，但在一追一逃的过程中，因为相对速度的原因，追击一方的弓箭效果肯定是不如逃走一方。
若是通常情况下，打到这个份上，双方兵马不乱，追击的一方若非有深仇大恨，一般不会再继续进行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追击。
然而侯尼于急于通过此战证明自己，从而能够摆脱异母兄长阙机的钳制，哪里肯轻易放弃到嘴边的肉，所以根本不顾伤亡一意穷追猛打。
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抢在阙机之前，把面前这股跑得比兔子还快的乌桓人拿下。
另一边，匆匆整队而来的阙机也是同样的心思，他部族中的池塘就这么浅，绝对容不下两只王八，若是让侯尼于大出风头，他又当如何立足。
于是也加紧催促部众往西南方向奔去，欲要截在乌桓突骑的前进道路上一举建功。
按此刻后有追兵前有阻截，牵招应该十分慌乱才是，但他的表情镇定自若，好似根本没有把当前的危局放在眼里。
在牵招的指挥之下，原本还在边退边射的乌桓突骑突然间放弃了骑射骚扰，专心将马速提到极致，一心往西侧的山丘跑去。
乌桓突骑的举动看在阙机与侯尼于眼里明明白白表达出了同一个信号，那便是牵招怕了慌了急了。
见此良机，两边追得愈发紧急。
蓝蓝的空中恰有一只秃鹫飞过，从秃鹫的眼中看下去，地面上正有三队愚蠢的人类在奋力奔跑。
一队人正奔向两片山丘的夹谷中，一队人则紧追其后，另外还有一队人试图绕个路，绕到山丘的后方去。
但在秃鹫的目光中，地面上远不止这三队人。
在他们奔向的山丘后，密林中，人类刀枪甲胄的反光时隐时现。
在南边数里外，散布着四支人数更少的骑兵，缓缓向前移动。
在这四支骑兵身后更南一些的地方，还有一支步骑混合的兵马沿着官道缓缓前校
秃鹫根据多年的经验，心知这些愚蠢的人类定又要打生打死，而他也能毫不吹灰之力地饱餐一顿。
它盘旋几匝，来到一处较高的山崖上落定，决定好好看一场大戏。
急于追击的侯尼于一直到跟着牵招进入了一个两边都是山丘的夹谷中仍未察觉丝毫有异。
他虽然在东部鲜卑中自负武勇，但终究太过年轻，缺乏与汉人战斗的经验，更是太急于证明自己，没有意识到追得太急，队伍拉得太长，身边的环境已经渐渐变化。
当他的队形因着山谷道路拖得越来越长时，从两边山丘上的树林里突然响起一阵弓弦响动的声音。
山道中的鲜卑部族兵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紧急的箭矢就落向了他们中间，射得奔行中的部族兵人仰马翻。
由于他们追击的速度极快，当前方有人中箭坠马后，身后的骑兵往往来不及反应便撞了上去，人与马撞作一团，将本就并不算太过宽敞的山道愈发拥挤混乱。
原本在前方仓惶奔逃的乌桓突骑这时候也不再奔逃，而是减缓速度从一片稍显开阔的谷地里原地掉了个头，开始整理队列，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冲在最前方的侯尼于手臂上也中了一箭，好在他身着了缴获自汉饶铁札甲，精钢打制的箭簇只是扎破了甲片，在他手臂上留下一个并不算太深的伤口。
但他已经完全无法顾及手臂上的痛楚，因为急转直下的局面让侯尼于心头大震。
顷刻之间，原本的猎人变作猎物，而原本的猎物却化为了猎手。
侯尼于虽然多层听过部族中的老人汉人如何如何狡猾奸诈，让他若是遇上千万不要大意，但没曾想还是钻入列饶圈套。
然而此刻即便再多悔恨也于事无补，侯尼于匆匆拉住受惊的坐骑，大声招呼道：“不要慌不要慌，这是乌桓饶奸计，不要到处乱跑，快快将人扶起来，把道路清出来，随我退出山谷！”
紧随在侯尼于身边的五百骑最服从命令，立刻冒着两边依旧持续不断射来的箭支开始清理道路救护伤患。
当这些鲜卑人在侯尼于的呼号下稍许缓过劲来，他们就发现两边山丘上射来的箭支虽然劲急，但显然并不太密集，若非刚才一下子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倒也并不显得有多可怕。
但侯尼于知道，他们的危机远未过去。
比起两边隐藏在树林中的射手，重新整队后的乌桓突骑才是更大的威胁。
他们受了刚才这一波突然袭击，已经乱作一团，很多人都下了马躲避箭矢。
一支陷入混乱的骑兵，绝对不是另一支队伍严整的骑兵对手，这是常识。
正所谓担心什么什么就越会来到，在侯尼于的忧虑之中，牵招率领的乌桓突骑已经在远处完成了重新整队，开始慢跑着向他们逼来。
侯尼于看着身后仍没有完全恢复过来的队伍心里直道不妙。
他的五百本部骑兵以及鲜于义的那两百汉骑还好，已经慢慢恢复镇定，可以投入战斗之中，但那一千多鲜卑部族兵则不堪得多。
这些部族兵本就各有部落帅带领，在刚才的一阵箭雨下虽然伤亡算不得太夸张，但显然已经变作了受惊的兔子，再也不复刚才嗷嗷叫唤着的嚣张姿态。
看着身边散落的伤员伤马，面对已经开始提速向前的乌桓突骑，被逼到濒临绝境的侯尼于终于是下了决断。
他吼道：“把那些伤马，还有那些伤员的马全都拉到前面来！”
他身边的本部骑兵立刻行动，把几十匹伤马和主人受晒地的战马收集起来列在道路前方。
做好了这番布置后，侯尼于道：“全部上马，待敌人靠近，就驱赶马匹冲在前头，与这些乌桓人拼了！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对面的牵招这时候也看到列饶布置，不过他并不在意。
他身后的这些乌桓突骑因为追随他日久，十分听从他的指挥。
在开打前，牵招也与乌桓突骑们交代了他们是佯退诱敌，但被死敌鲜卑人嗷嗷叫着追了一路，早让这些乌桓突骑们心里憋了一大股火气无从发泄。
现在两边的大战一触即发，乌桓突骑们可是要比刚才追击他们的鲜卑人更为兴奋。
只是几个眨眼个功夫，两边就迎面碰上。
在碰上的前一刻，侯尼于亲自率领直属部众们用刀枪戳刺抽打在伤马与无主马匹的屁股上。
与平时的轻轻抽打不同，他们这次下手十分狠，把这些战马的屁股抽得鲜血淋漓。
战马们吃不住痛，发狂一般往前冲去，率先冲入了乌桓饶阵郑
被这些发狂的马匹阻挡，乌桓突骑的气势稍遏，然而在砍杀了这些狂马后，依旧向前冲去。
但侯尼于不愧是东部鲜卑有名的勇士，把握战机的能力极强，抓住乌桓突骑气势稍沮的一瞬间带人率先发起了攻击。
侯尼于的本部兵马个个善战，鲜于义的二百汉骑也是含怒而战，一个反冲之下竟然把乌桓突骑的冲势生生挡了下来。
两边山丘间形成的谷地并不宽敞，当形成僵持缠斗后，两边能够持续投入战斗的兵力也差不多，也就无所谓谁是攻击一方谁是防守一方。
这时候个饶武力优势就凸显了出来，侯尼于将一杆从汉人处缴获的大戟舞得赫赫生风。
虽然侯尼于还不会用戟常用的勾、锁、啄等技法，但刺、劈、扫等却无师自通，且这柄大戟应当是官造作坊的优质武器，既沉重又牢固，最适合侯尼于这等大力莽汉来用。
侯尼于的衣甲精良，身边扈从众多，一看就是此行的头面人物。
不少乌桓突骑的注意力都被他吸引，纷纷向他涌来，想要拿下这个大人物获得首功。
然而他们的打算大都泡了汤，反而连连被侯尼于斩杀了几名凑上前来的乌桓头目、兵长，更衬托出他的凶残狠厉。
在侯尼于的率领下，鲜卑人渐渐站稳了脚跟，更反过来向前方推了过去。
在乌桓突骑阵中央的牵招没想到敌人虽被设伏，但仍如此难啃，竟然还有反推过来的趋势。
他不得不吹响号角，把稍显松散的队伍再收一收整一整，莫要因失大。
乌桓突骑在牵招的指挥下稍稍往回收了回来，与鲜卑人脱开了战斗，准备调整后再度发起攻击。
然而侯尼于却并不如此打算，他瞅准列人退却的机会，立刻抛下了伤员，毫不犹豫地从刚刚清理好的来路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