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九章 昆川(一)
.
虽说是入朝进贡,却也是要先得了王室的允准的,徐城主的书信发出后多日,昆川才总算传回了消息,让他安排人在“库斯”节的第三日,也就是“阿普机”那日,带着入朝的队伍进宫。
萩娘诸人自然是两眼一抹黑,根本搞不清楚状况,经徐沐解释,他们才明白了过来,原来这“库斯”节,就是罗倮族的新年,而“阿普机”就是年后大家互相拜年的那一天。
如此看来,爨王果然是没有起疑心,只是按照平日的习惯安排他们的行程罢了。
虽是那日才进宫,朝见的队伍却是可以早早地出发了,徐城主当即回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表明今年的礼物比往年更多,故而命自己的侄儿先行出发,若是早早地到了昆川,便住在驿馆等候殿下召见。
天朝晋廷的皇帝才能称为“陛下”,而王室抑或是异性王只能被称为“殿下”。
如今的爨王是爨琛的侄儿,虽然并非爨琛的嫡系后人,却是因为爨氏内部向来以强者贤者为王,这才由众人推举,坐上了爨王的宝座。
一路上,刘穆之就拿着那舆图,和众人一起讨论这爨氏的种种,又让徐城主安排了一个心腹,每日为大家传授最简单的罗倮语,故而这虽是十分严肃的生死之旅,却十分有趣。
如今若是在中原,甚至是江南,都已经是湿冷的严冬了,然而越靠近滇池边的晋宁郡,就越是觉得温暖,一路上原是时时刻刻暖着火盆的,在快要抵达的那几日,日光充裕的时候,竟是连火盆都不用点,一样觉得暖洋洋的。
对此,徐沐解释道:“昆川这个地方临近滇池,又四季如春,故而爨氏才会选择这里作为治所,此地不仅是冬日温暖,就连夏季,也是一样的凉爽无比,实在是人杰地灵的宝地。”
萩娘这才想起来,昆川,许是就是后世的昆明吧,那还真是四季如春,气候好得很呢。
这爨氏还真是会享福。
此次出行可说是萩娘到这个世界后最为声势浩大的一次,光是装礼物用的车马,就有数十辆,连绵不绝,而前后护卫的将士,更是如蚂蚁一般,逶迤地在山间小路中开道,一前一后地守护着这价值不菲的献礼。
萩娘曾建议走大路,免得这羊肠小道被人前后夹击,抑或是在中间阻击礼车,首尾来不及接应。
徐沐却是不以为意地说道:“这是给爨王的献礼,每年都是这个时候送去的,且车上都挂了我徐氏的旗帜,即便真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对我家这宝物有觊觎之心,也不敢强夺,这岂不是给爨王没脸吗?”
好吧,人家是熟门熟路,自己这个门外汉就不要再多嘴了。
然而,就在已经进了晋宁郡之后,几乎就在昆川城外没多远的地方,却是被她不幸言中,一群流民从山上挥舞着锄头镰刀之类的武器,竟是直接冲着萩娘他们所在的队伍中间而来,一边喊着“打劫”,一边七手八脚地上前就想要抢东西。
这些推车的车夫都是普通村民,平日不过是锄地种菜而已,哪见过这样的场面,当即便纷纷放下了手中的礼车,瑟缩着躲到了一边。
虽是前后都有侍卫守护,然而这队伍却是有好几里长,待要等前后军发现这里的异常再赶回来,只怕怎么也要一盏茶的功夫。
徐沐顿时傻眼了,忙上前说道:“你们都不要命了吗,这是给爨王的贡品,你们竟然也敢抢?!”
那伙人却是完全不买账,为首之人似是十分仗义,当即便跳到高处,放声喝道:“管你船王还是车王,我们兄弟好几日没开伙了,好不容易等到了你们这些人,自是不能白白开工的。”
他一挥手,便喊道:“兄弟们,上!抢了就撤,我给你们断后!”
徐沐还待再说,萩娘忙劝道:“徐郎,我看您还是先命这几个家奴护住最重要的财物就是了,这几人一看便知是亡命之徒,你和他们说道理,又怎能说得通?”
她见众人已经开始胡乱地翻着车上的宝物,那些精致的锦盒,柔软的绸缎都被翻得乱七八糟,忙大声说道:“兄弟们,兄弟们,请听我一言。”
寄奴见几个贼人已经不怀好意地望了过来,忙拔出背上的长剑,站到了萩娘身前,护住了她。
那匪首却是颇为不屑地瞥了她一眼,问道:“你这小娘倒是有趣,我们可是土匪啊,你怎的不哭不叫的,还有空陪我们聊天?”
萩娘柔声道:“这位兄台,俗话说,盗亦有道,我相信你们也是被逼无奈才不得已做这种营生,然而我们这些贡品确实是要进献给爨王的,如今你们已经取了其中的两车,想来也算是收获颇丰,不如见好就收,就此离去。若不然,届时我们将此事实情告之爨王,王室一怒之下派兵来剿了你们,岂不是得不偿失?”
寄奴和徐沐都没想到她竟然敢当面威胁这看上去凶狠无比的山大王,都是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匪首闻言,果然脸色一变,却是不怒反笑。
大笑了三声之后,他用一种奇怪的哨子唿哨了一声,便率先退到了山坡之上,大声喊道:“兄弟们,撤!”
那些土匪们似是很是服他,即便有些还没抢到值钱财物的,也立刻便放下了手上的东西,乖乖地退去。
南中本就是山多树多,又是水草丰茂,那些人如出现时一样,竟是很快地消失在了林子中。
徐沐已经惊得目瞪口呆,好容易回过神来,忙命人清点失物。
幸而此次礼单上的东西都备了些余量,以防路上丢失的,盘查了一番之后,倒是堪堪正巧能够数量。
若是萩娘不及时阻止那盗匪的话,却就难说了。
徐沐虽是又惊又愧,还是感激地对萩娘行了个大礼,叹道:“您真是女中诸葛,有勇有谋,我却是那不听劝的莽夫,先是拒绝了您善意的建议,又在危机面前不知应对,竟是连个女子都不如,实在是惭愧,惭愧。”
萩娘虽是暗暗好笑,却也只能装作严肃的样子,郑重地用双手扶起了他,赞道:“您虽是经验不足,却实在是个君子,君子有自知之明,有知人之明,说的就是您这样的人。”
徐沐听着她说的话似是一片好意,忙拱手回礼道:“不敢不敢。”
他说完这话,却总觉萩娘面上的强自压抑的笑容有些诡异,似是有些不太对劲,不由得抓了抓头,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萩娘忍不住笑道:“欺负老实人,不算本事,徐郎,奴给您赔罪了,皆是奴之过,不该戏弄于您。”
徐沐这才慢慢明白了过来,脸色又红又白的,却是尴尬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