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第一章
“叩叩叩!”井然有序的砍伐声在空旷的草原上传开来,不久后发出了树木倒地的声响。这声音其实不大,但之后“终于砍完了”那如释重担的狂喝却使得一大群飞鸟受惊,振翅自林间飞起,发出吵杂的鸣叫。
“没有工具真是不方便啊!”
亚修举手擦去额头上的汗水,拍拍身上的木屑,开始用手上的石斧或削或斩的清理倒下树木的余枝。
他的石斧是把岩石顺着纹路砸成有锋利边缘的碎片后,固定在短棒上做成的,虽不顺手,但勉强能用。
他的身旁已经有十来根整理好的树干,每根约一个半人高、拳头般粗壮。他丢下石斧,用树皮揉成的细绳将它们紧紧扎在一起。
远处,一些温驯的动物从草丛里探出头看着这个奇怪陌生人的举动,而在一些较粗大的树木枝桠上甚至还有小松鼠探出头来,慌慌张张的模样显然是在害怕下一个倒楣的会是自己的家。
亚修不理这些,手脚齐动的做着眼前的工作,渐渐的,绑好的树干赫然变成一扇简陋的木门。
“不错,看起来还可以。”
亚修露出满意的表情,哼着莫名的曲调拖着门往回走。
在露比小屋的后方不远处有一座小山,土质黄褐又带有黏性,而向阳处被挖了一个整齐的四方形大洞。
亚修把门摆在这个自己挖出的洞口处,敲敲弄弄了好半天,然后高兴的大叫:“终于完成啦!”
手一推,门就往旁打开,再一拉,门很轻松的就关了起来,像是滑门一般,还发出“喀啦喀啦”声。
原来他在门的下方挖了深槽,里头摆了圆形的小石头,让开门关门都不用太费力。
“我真是不晓得该说些什么了。”
宛如天籁的声音从后响起,亚修一回头,开口的自然是露比。
她坐在被称做白儿的小鹿身上,右手抚弄着它的头,白嫩的赤足一荡一荡的,脸上有着似笑非笑的神情,无论她用何种表情出现在何地何时,亚修都觉得她迷人极了。
她的头发和手脚上的金色饰品在阴影下虽然没有发出绚烂的光芒,但如果仔细察看,其色泽似乎像水流一样的流动着,有如活物,令人啧啧称奇。这不少人认为俗气的颜色,在她身上反而给人一种充满灵性的美感。
“你的家还蛮特别的嘛!居然是在山里面。”
“我记得以前看过的书有写,有些地方的人就是住在这种地方,他们称之为‘窑屋’,据说冬暖夏凉,我想这土质的黏度似乎很接近,所以就试了一下,没想到真的成功了。”
“原来如此,那完成了吗?”
“还没,里面要涂上防水的灰泥才算完工,不然下雨可是会淹水的。”
“嘻嘻。”露比掩嘴而笑,白了亚修一眼后摇头说道:“真是不明白,为什么不住我那里就好?屋子可大得很呢!两个人住也不嫌挤啊!”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亚修也稍微了解她的个性,完全清楚她这话的主要意思不在这里,而是后头还没说出的部分,但心脏还是不争气的猛烈跳动着,她的天真烂漫有时总让人不由自主的想歪。
受伤的前三天亚修就是住在露比的香居中,里面除了一床薄被之外,只能以家徒四壁来形容。这三天夜里他真的是辗转难眠,深怕一个不小心做出什么错事就糟糕了。
他并非没有和女性同处一室的经验,但这次的感觉就是格外不同,因为露比让他动了心中的情愫。
论外貌,露比只能以清秀端庄来形容,不能算是一位倾城倾国的绝色佳丽,但她那打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娇怜羞弱之姿,却足以让任何男人从心中升起想要保护她的念头。
一直以来,亚修身旁的女性个个身手不凡,大有来头,根本不需要别人保护,而且彼此在身分上并非相等,不是长辈就是莫名其妙被人硬套上主仆关系,就算他再怎么以朋友的眼光看待,但不相等的称呼久而久之也难免会产生隔阂。
不过真正糟糕的是她们跟亚修的关系虽然错综复杂,但并无男女之间的情意,真要有,也是淡得细不可察。
亚修不是木头人,也有自身的情感和欲望,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对象,直到露比出现在眼前,而且还是处在如此特别的环境之下,这种苍茫天地只有你我两人的孤寂感会让人不由自主的靠近对方,结果是他不动心才叫奇怪。
不过纵使处在感情的冲动下亚修也注意到,露比的小屋做得相当精巧、结实,甚至还有细致的花雕,亚修估计至少要数名巧匠花费数月的时间才能完成,绝对不是露比一人所能办到。更何况,她也不是会做那种事的人,那屋子从何而来?
但询问所得的回答却是露比的微笑不语,这让他心中充满了疑问,刚一到这时缝之地时,由于不能离开的冲击太大,让他无暇多想,但一静下心来的同时,却发现极多让人不解的地方。
亚修不得不猜想,自己是不是掉进某个精心设计的圈套,但想想又不对,自己有这个价值吗?再者,如果这真是一个骗局,有谁会故意暴露出如此之多且明显的疑点?但有没有可能这反而是一个攻心之计,为的就是让自己这么认为好排除圈套的可能?
亚修明白事情继续这样想下去绝对没完没了,也得不到解答,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以不变去应万变。
而后,藉着千果的帮助让伤势在短时间内好了大半之时,他就有了打造一个栖身之处的念头。原本是想盖个遮风避雨的小木屋就好,但在缺乏适当的工具且发现这座小山的土质特异时,便兴起了建造只在书本上看过的窑屋的念头,而现在也完成了大半。
“何必还要那么辛苦另外造一间房子,多麻烦哪!算了,我先走了。”
目不转睛的看着露比娇小的背影,亚修心中为自己方才没有想太多而鼓掌叫好。
如果要用一句话来评判露比,他会说是“极度讨厌麻烦事的人”,当然,这是美化过的句子,一开始亚修心中所想的可是“超级懒惰虫”五个字,不过他是绝不会承认。
露比讨厌麻烦事的本领已经到了出神入化、令人叹为观止的境界,而且给人一种为了不做麻烦事而让事情更麻烦的感觉。例如当她在溪旁享受完流水、微风和阳光并召来白儿当坐骑时,白儿可是直接把露比送到小屋里的睡榻旁,让她连一步路都不用走。
亚修量过从溪旁的岩石上到小屋的距离刚好是自己的四十七步,由于露比较矮,所以可能要多几步,但纵使如此,也是一段极短的距离而已,但她为什么就是不肯亲自用走的?
亚修自知无法探究她的想法,继续把心力集中在眼前的窑屋上。没有照明的阴暗窑屋里也有桌子、椅子和床铺等家具,这些可不是木制的,而是他当初在挖空里面时特别挖出的形状,灵感来自妖精居住的树屋,而同时对爱提娜等三位好友的思念油然而生,但却又无法可想。
亚修有些恍惚的坐上了泥椅,却发出了惨叫。
他的屁股整个陷进泥椅去,好不容易才挣脱,他终于明白这黏土拿来盖屋子没问题,但拿来坐或躺可是万万不行,因为不够坚硬,而且又有泥土不见日晒的冰凉感。
这里真要弄到能住人,可是还得花上不少时间啊!亚修如此想着,同时开始动手。
“这次真的是大功告成了。”
亚修站在窑屋外审视着自己的居所,表情满足,这种自己动手完成一件成品的感觉实在是很棒,而且从今晚起就可以住在这里,不用提心吊胆会出什么乱子。
咬了手上的红色千果一口,入口的果肉毫无任何味道,就像水一样,这是另一个让亚修不解的地方。千果树的果色真有成千色,粒粒不相同,他已经试了当中数十种,都是淡而无味,他真不明白既然如此,那外皮颜色为什么会如此鲜艳夺目。
吃掉剩余的果肉,肚子立刻产生饱足感,胸口上的伤也已经痊愈,亚修陷入沉思,有件事他一定要弄个清楚。
“露比,有件事我想问你。”
在溪旁的岩石上,露比静静的坐在那里,正在享受着阳光和流水,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什么事?”她没有回头,回答的声音小到让人要集中精神才能听清楚。
在此刻,亚修觉得这附近的时间流转速度整个慢了下来,露比就是有这样的魔力。
“这里,真的没有别人的存在吗?”
“真的。”
“没有办法离开这里吗?”
“没有。”
“那木屋是你盖的吗?”
露比突然笑了出来,白了亚修一眼后说道:“你觉得我像是会做那种事的人吗?”
“完全不像。”
“那就是了。”
“那……是在你来到这里之前就有的吗?”
露比没有回答,再次闭上双眼。
亚修毫无办法,因为他绝不可能动粗,思索片刻,他下定决心说道:“我想要离开这里,去周遭看看有没有出路或是其他人的存在。”
“你不相信我的话?”
亚修一阵迟疑,过了许久才回道:“相信,因为至今以来我的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告诉我遇上的人他的话及为人是否可信,这次也是一样,我知道可以相信你,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我怀疑这时缝之地有许多地方你不见得去过或知道,因此你的话虽然可信,但并不一定是对的。”
露比没有特别的反应,只是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你的怀疑是正确的,那么,就用你的眼睛去看个清楚吧!”
“这样啊……那我走了。”
亚修转头就走,露比也没再说些什么,这让他的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失落感,因为一旦找到出口,很有可能就不回来了,怎么她一脸无动于衷呢?
“亚修,等等。”
“有什么事吗?”听到露比的叫声,亚修猛然回头,面有喜色。
“你可以多带一些千果在身上,它能长期保存,这样肚子饿的时候就不必找食物了,省得麻烦。”
露比说完再度闭上眼,从头到尾毫无任何挽留或不舍的表情举动,但在背对着亚修的脸上,却出现了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
亚修整个人呆在那里,他也不晓得自己有什么好期待的,不过就是难以自制的升起那种感觉,过了许久长叹一口气,把千果塞满了衣服朝着南方就走。
他仍然是以自己身处在落羽大陆为判断──既然见得到雪,那位置应该是在偏北方,自然该往南方前进。
然后,一段让他难忘的旅程出现了。
这段路和以往不同,亚修的身旁无人陪伴,但相对的,也没有任何人打扰到他,在苍茫天地之中,他的心灵得到了绝对的宁静,不受任何影响的细细思索所有至今发生在身边的所有事。
所有的一切由他作主,再无其他人的意见左右。
赶路几天后,他很自然而然的忘掉烦心的事,将周遭陌生又美丽的景致尽收眼底,同时他也发觉自己的体力不可思议的逐渐增加,步伐越来越轻盈,几乎没有赶路的疲劳感,兴之所至,抛开了白天赶路、晚上休息的固定习惯,改采累了就倒头休息,一起来就再度前进的随兴方式。
但这种美妙的感觉并没有持久,很快的,他就发现这种令人惊喜的变化停止,轻盈的脚步虽没有变回原本的沉重,但也毫无长进,增强的体力维持在同样的地方。
亚修并不晓得,他体内的魔之血对体质所产生的影响到此为止,再也不能有丝毫的帮助。
身上的千果吃完时,他便随手摘取野果或是野菜止饥,他赫然发现,食物在这时缝之地并不是太难取得,而且一路上也没遇到凶猛的野兽或者是魔物。
此地的气候温度适中,白天不会太热、夜晚也不会太冷,地形以平地为主,虽偶有丘陵山地起伏,但并不陡峭,可以说极适合人居住,亚修不由得升起此地真是个世外仙境的念头。
不过越是如此就越证明露比的话不假,这里确实是不同于落羽大陆的另一个世界,否则这种地方不可能没有人居住。
最后,他沿着一条宽阔河流的上游而去,因为,如果有人居住,必定要傍水而居。
而当河面越来越小,最后变成无数座峰顶顶着坚冰白雪的高山底下那冰雪融化而成的千万道涓滴细流时,他彻底的放弃寻找出路,并相信自己确实身处在除露比之外再无他人的时缝之地中,然后转身回头。
因为这种地理位置完全不符合常规,他从未听过,更没看过有哪个地方是外围被雪山所包围,但中间却是四季如春的翠绿原野景象,太不可思议了,就像是被牢笼包围住一样。
如果说他出发时是心中还抱持着一点希望,那回程就只有失望相伴,所幸他已经习惯接受这种无法改变的既成事实,但不免仍有些难过。
不过一想到可再见露比一面,就把这一点难过都给抛到脑后去,所剩下的,就是越接近越蓬勃的热切期待。
附近的景色逐渐熟悉,一条模糊的人影出现在远方,亚修心中一阵莫名的激动涌上,加快脚步,但却在靠近那人的时候放慢。
和初次相见的情景一样,露比安稳的坐在溪畔岩石上,赤足浸入水中轻轻拨动,长裙黑发在微风的吹拂中轻轻舞动,此情此景无疑是世上最美的一幅画,任何的打扰都是大不敬的亵渎。
亚修深吸一口气,为自己能遇到露比而感谢上天,以最轻柔的声音开口:“我回来了。”
露比的双肩动了一下,然后慢慢转头,上下打量了亚修一眼,目露讶色说道:“你变了不少。”
“有吗?”
亚修看不到自己的脸,但其实他的肤色整个变黑,体格也强壮许多,双目炯炯有神,给人一种钢铁般的男子汉的感觉。但是,他的唇边又总是挂着柔和的笑意,让他刚中有柔,柔中见刚,散发出属于自己的独特魅力,格外吸引人。
这段独自一人的路程,确实让他成长不少,正确的说,是让他找回原先被人在无意间以善意压抑的自我。
“你离开了好久,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呢!”
“有那么久吗?”
“有,刚好一百二十七天。”
亚修心潮一阵起伏,他并非为离开这么久感到惊讶,而是为露比清楚记得自己离去的时日而感动,看来自己在她心中不是全然毫无份量的。
这时亚修做了一件自认十分大胆的事,他走上岩石,在露比的身旁盘腿而坐,往下可看见一双在波光粼粼的溪水中显得有些朦胧的玉足,往旁则是乌溜柔顺的秀发,衬托出她粉颈和侧脸肌肤的白皙无瑕,鼻中还可以闻到一股淡淡的,不知名的高雅清香。
这么近的距离,亚修只觉得露比个子好娇小,小到让人想紧紧拥住,但却又怕弄疼她,如同最珍贵的瓷器般。
亚修突然惊觉到,虽不晓得自己在露比的心中地位为何,但她已在自己的心中留下深刻的影子,再也抹之不去。
“我回来了。”亚修再度开口,先前第一句代表的是人回来,但这句却表示他的心回来了。
露比双目散发出温柔神色,点头回答:“你真的回来了。”
两人相视片刻,然后亚修放声大笑,但露比依旧微微浅笑,维持着一贯的优雅、从容,要让她失态,怕是不可能的一件事。
“你不想再去别的地方找找吗?也许有你要的出口或是其他人也说不定。”
“不了。”亚修摇着头说道:“如果这是上天为我选定的道路,那就遵循着它前进吧!”
“是这样啊!果然是一个不麻烦的选择,真聪明。那么重新介绍一次,再次见面你好,我叫做露比,请多多指教。”
露比伸出小手,亚修看了一下只觉得心跳加速,也同样伸出手轻轻握住那如丝绸般的柔荑,心中一荡,他只觉得露比的手好娇小、好柔软。
吞了口口水后,他才勉强开口:“我叫做亚修,也请多多指教。”
亚修觉得自己和露比的距离一下拉近许多,高兴得眉开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