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送行,归家
雨势久久不歇,三人面前的茶盏却是已经空了。韩公望负手立于窗前,阖眼静听着外面的倾盆大雨,不知在思索着什么。只是于片刻之后,他才重新睁开双眼、手点窗台,就这么伴着哗哗雨声、微哑着嗓子低吟浅唱了起来:
“苦竹林边芦苇丛,停舟一望思无穷;”
“青苔曝连春雨,白浪掀尽日风;”
“忽忽百年行欲半,茫茫万事坐成空;”
“此生飘荡何时定,一缕鸿毛地郑”
奉明满脸享受的跟着节奏轻轻击腕,以作旁和。待得韩公望一曲唱罢,他才有些意犹未尽的感慨道:“白乐的《风雨晚泊》,不论何时、何地、何等年岁品之,都让人回味无穷啊。只不过,咱们今日聊得可是追思故人,你这一曲自叹自哀,却是不太应景吧?”
“诗词难道只能应于其原本的意与景吗?不尽然吧,”韩公望缓缓摇头,“就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字,被创造者所创造出来后,千人也会对它有千种不同的见解、看法与用法。诗词亦是如此,老夫不过是从自己所理解的角度出发,吟出白乐的这首《风雨晚泊》罢了。你之所以觉着不应景,只是因为你没听懂而已。”
也就是韩公望,能这么明目张胆的去呛奉明了。若换成其他人,比如盛独峰,估计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这么没大没的和奉明讲话。望着面前这两位不断互相打趣的尊老,盛独峰的心里忽然没来由的升起了一抹羡慕之情。
人生在世,若能有这样一个彼此之间完全信任、不会被任何隔阂与利益关系所影响的知交好友,那真是件……相当幸福的事情啊。
“掌门师尊!掌门师尊!”就在盛独峰沉浸于自己的臆想之中时,一连串略显急促的呼喊声突然从楼下传来!不仅硬生生的将他给拉回了现实,还直接将这儿典雅清净的氛围给破坏的一干二净。奉明眉头微皱,当即有些神色不悦地起身往下问道:“怎么了?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是,弟子莽撞了。只是现有灵瀚寺的僧人护着一口棺椁寻上山来,是奉了他们住持的命令,将……将行知师弟送回无妄台、允其落叶归根。”
“什么?!”一听到“行知”这两个字,奉明的脸色立刻变了,“怎么回事?老衲明明拜托灵瀚寺要好好照顾他的,为什么还会如此?”
“听灵瀚寺的僧人们,是因为行知师弟在品剑大会的时候偷偷溜去夺剑场,结果……不心被爆炸的落石给砸到了。灵瀚寺对此深表歉意,并愿意为行知师弟的意外负责。只希望掌门师尊您,能够节哀顺变。”
听得弟子这番解释,奉明顿时如同遭了雷击一般呆滞在了原地,久久未发一言。足足过了好一会儿,他的身体才微微晃了几晃,整个人像是被突然抽干了精力似的,毫无征兆性的向前倒去!若非一旁的盛独峰眼疾手快、及时上前扶住,只怕这位受了重大打击的皓首老人,此时已经重重栽倒在地了。
“奉明大师!您没事吧?!”
“没事……没事,”奉明轻轻摆了摆手,示意满脸焦急的盛独峰安心,“不过是岁数大了,听不得……听不得这些东西了。独峰啊,劳你去替老衲传令,就以我无妄台的规矩,将行知的棺椁妥善安置到后山。让他……落叶归根吧。”
“奉明大师,您现在这样,子怎敢放心离去啊?”盛独峰一边拿手替奉明顺着后背,一边好言好语的向其保证道,“您别误会,虽然行知他曾经……但子绝没有什么其他意思!等您的身体状况稳下来了,子便立刻……”
“独峰,照奉明的话去做,”还没等盛独峰完,韩公望便已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现在是讲误不误会的时候吗?死者为大,更何况灵瀚寺的僧人们还在等着呢。人家不辞辛苦的将棺椁送来,无妄台要是迟迟不出人相迎,人家心里会怎么想?奉明这儿,你就不必担忧了。有老夫在,他不会有事的。只管放心去吧。”
“这……好吧,子明白了。奉明大师,您请安坐于此,子这就按照您的意思去办;韩老前辈,劳您多多费心了。子先行告退!”
……
尽管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当盛独峰亲眼看到行知那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的尸体后,内心深处还是的恶寒了一下。
“盛宫主,”灵瀚寺为首的一位中年僧人双手合十,满怀歉意的对盛独峰微微躬身,“行知师弟的意外,我们灵瀚寺难辞其咎,也并不打算推卸这个责任。既然奉明大师现在委托您出面,那就请盛宫主发个话吧。灵瀚寺该如何做,才能了却了这一桩因果?”
盛独峰闻言一愣,再看灵瀚寺这些僧人脸上个个畏惧的表情,心中顿时明了了——怪不得灵瀚寺会派这么多人郑重无比的将棺椁给护送回来,原来是担心会惹起无妄台的怒火啊!不过想想也对,奉明大师亲手交给他们的人,结果一个月还没到,人就没了。换了谁,心里都会七上八下、愧疚不安的。
看来,必须得给这些僧人一个妥善的交代了。不然他们心里的那个疙瘩,可能一辈子也化不开。想到这儿,盛独峰故意重重的清了清嗓子,随即在一众灵瀚寺僧人紧张的目光注视下笑着道:“这位师傅,你这话就有些见外了。既然奉明大师选择将行知送到灵瀚寺,那就明奉明大师是十分信任你们的。就算出了意外,也不应该全怪在你们身上啊。”
“当然了,贵寺看管弟子不利,这一点也是无可非议的。我看不如这样吧,等行知的棺椁于后山入土为安之时,就劳烦各位师傅以往生咒送他一程吧。除此之外,我们别无他求。”
“阿弥陀佛,盛宫主请放心,我们灵瀚寺一定会以最虔诚的心态,护送行知师弟归于宁静的,”那僧人二话不、立刻就应了下来。但很快,他又有些不放心了,“只是……盛宫主,真的只要我们留在后山为行知师弟超度一番,便可以了吗?不需要……补偿一些其他东西?”
“佛门清净地,奉明大师亦是当世之无上尊者。这位师傅,还请慎言‘补偿’二字,”盛独峰面色平静的抬手制止了他,“如果众位师傅对此没有意见的话,那就请暂时在明镜阁中歇下。等外面雨势停遏、山中道路不再泥泞之时,再将行知的棺椁抬去后山超度往生吧。”
“阿弥陀佛,灵瀚寺,愿遵盛宫主之命。”
……
行知下葬的时候,盛独峰只是远远的看着,并没有上前,也没有当众发表什么意见。只是等所有人都散去后,他才将一块由两面上等布料缝制而成的锦袍,轻轻地放在了行知墓前。
“行知师兄啊,你当初为了拓跋凤那个妖女,不惜和我割袍断义。呵,到头来,咱们也还是没有和好。我也只能像现在这样,用这特制的袍子、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来和你安静的话。”
“知道吗,奉明大师很难过,很自责,他觉得自己对不起你的父母,更对不起你,没有把你教育好。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老人家。顺着话骂你吧,奉明大师只会更伤心;不骂你吧,又没什么其他办法给他老人家出气。唉,总之就是很为难啊。”
“你去夺剑场,应该是为了看拓跋凤的吧?对你的固执,我很无奈,但也多多少少能看得开了。实话,在见识过了韩老前辈和奉明大师的友谊之后,我突然就很怀念当年咱们三个人初次见面的时候。在拓跋凤还没有露出她的獠牙之前,我不论走到哪儿,心里都装着你和……和那个阿凤。那时候的我,应该是最快乐的。可你们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残忍的将我从美梦之中给推醒呢?”
到这儿,盛独峰突然觉得鼻子有些发酸,当下赶忙连眨了好几下眼睛、别过脸去不敢再面对行知的墓碑。
雨后的空气混杂着花草的清香,格外的沁人心脾。就这么无声的站了好一会儿,盛独峰才重新转过身来、神色复杂的拿手轻轻拍了拍墓碑:“行知师兄,好好的休息吧,我……该继续走自己的路了。放心,不管我们之前发生过什么,但我们曾经是朋友这件事情,我会一直铭记在心里的。”
“师兄,再见。这一次,是真的永别了。”
……
时光荏苒,白驹过隙,转眼间,匆匆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了。这一日,盛独峰正在惊鸿阁中处理东煌宫的事务,殿外便忽有通报声到,言是盛家堡大统领、大总管离岫已经带冉了山下,很快就会上山来拜见盛独峰了。
盛独峰闻言,顿时大喜过望,连忙命人唤来了盛独玉与泷川祈鹤等人,摆大礼亲自出殿相迎。离岫,这位在盛独峰与盛独玉时候宛如守护神一般的和蔼叔伯,兄妹二人对他可是又敬又爱、极为想念的。只因品剑大会时盛家堡需要有信赖之人坐镇,所以离岫才无法随盛开平一并前往汴京。相应的,也就无法与久不归家的盛氏兄妹早日相会了。
久别重逢,众人自然少不了一些寒暄。于惊鸿阁内坐定后,看着如今已经彻底走出冰冷、春风满面的泷川祈鹤,离岫忍不住拱手调侃道:“泷川,许久未见,气色不错啊。记得当年你初为我盛家堡暗卫时,待人待事都冷得和冰块一样,根本融不进大家的圈子里。句难听的,那时候的你实在是不讨喜啊,哈哈哈!”
“不过你如今跟了少主,倒是来个‘女大十八变’了。离某也不怕诸位笑话,我刚刚险些都没认出泷川来呢!哦对,现在不能再直呼其名了,马上就得改口叫您少夫人了!少夫人,属下刚刚皆为无心戏言,还望您恕罪、恕罪。”
“离统领!”在一片善意的笑声中,泷川祈鹤羞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您这话的,好像我多没心没肺一样。就算我马上要嫁给少主了,那也依旧是盛家堡暗卫中的一员,只不过……换了种侍奉少主的方式罢了。更何况,我也绝不会忘记当年离统领的栽培之恩的!所以,请离统领还像以前那般称我为‘泷川’吧,若太拘谨,我反倒不怎么喜欢。”
“离叔,你便依了祈鹤吧,”盛独峰也在一旁附和道,“都是一家人,太生分反而不好。对了离叔,我来为你介绍。这位是飞燕,子夫人之一。她的身份可是了不得,甘州回鹘可汗之妹、回鹘长公主殿下,便是她了。”
“离叔好,”飞燕十分乖巧的起身向离岫行礼,“盛郎所言虽为属实,但请离叔不要惊惶。飞燕自委身于盛郎之后,便已不再是什么长公主了。现在,飞燕只以身为盛郎的妾室为荣。”
“长公主殿下客气了!”离岫急忙还礼,随即神色羞愧的道,“离某早在来之前,便已听堡主提过殿下贤淑之名,今日得见,果不其然!只是我盛家堡……何德何能,竟然让堂堂长公主殿下委屈于一妾位,实在是……实在是……”
“离叔哪里话,”飞燕笑眯眯的接过话茬,“得以陪伴盛郎左右,飞燕此生足矣。再了,盛郎待我极好、从未视我如妾,我又何必去纠结一个表面名分呢?”
“……长公主殿下此话,让离某更是无颜抬头了。”
“好啦离叔,飞燕涉世不深,你再这样谦辞,她可是会困惑的,”盛独峰一边一边对飞燕使了个眼色,示意后者回座位坐好。然后才指着秦淮月继续为离岫介绍道,“至于这位,我想离叔应该早就见过了吧?她是我们盛家堡麾下、幻珑烟雨楼楼主、秦淮月。同样的,她也是此次要与子成婚的夫人之一。咳咳,秦兄,还不快向离叔见礼?”
“是!离统领,咱们又见面了,”秦淮月也学着飞燕的样子规规矩矩的向离岫躬身行礼,“抱歉当初女扮男装瞒了你们大家那么久,只是我有不得已的苦衷,还望您大人有大量、莫要挂在心上。”
“幻珑烟雨楼……嘶,你不就是那个那个……那个经常和我们二姐有信件往来的秦淮月吗?!”认出女装的秦淮月后,离岫愣了数息,突然抚掌大笑,“哈哈哈哈!少主啊,你是不知道,当初这位秦楼主与二姐通信频繁,我们堡主还以为她是要勾搭咱们二姐呢!所以就一直琢磨着该怎么让她远离盛家堡。想不到,现在秦楼主没做成我们盛家堡的女婿,倒是成了我们盛家堡的儿媳了!哈哈哈哈!”
“离叔!往事不堪回首,你就不能少提点嘛!”一揭到自己的黑历史,盛独玉顿时有些坐不住了,当下急忙拍着掌岔开了话题,“对了对了,你这次来找我们,是不是因为我哥的婚事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啊?咱们是不是……可以回去闹洞房了?”
“二姐还是这么聪慧啊,”离岫点零头,随即一整面色、郑重无比的向盛独峰道,“少主,您的婚事,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一切都是按照您的要求来的。请少主、二姐并三位少夫人,恩准属下为你们驱车赶马、南下归家!”